正说着贺遂兆的事,英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姊夫可在里头?”
穆清听是英华,忙道:“快些进来说话。”
英华推门而入,有些为难地说:“窨中那医士已足有两日不曾吃饭,直囔着要死,如何是好?”提到罗医士,穆清的面上浮起一层寒霜,眼里似有尖锐的冰棱穿透而过。
杜如晦沉吟了一刻,“已关了有五日了罢,了无生趣了么,想来性子也煞没了。”说着他转向穆清道:“无论是何人支使,终是他下手祸害的你,便交予你处置了。”
将养了五六日,穆清已略缓过劲来,下床榻时腿脚已不如早两日那般无力。杜如晦扶起她,虽说已近暮春,但她尚在月内,怕她出门时受了风,他取过一袭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穆清坐于妆镜前,看见自己面色黄蜡蜡的,形容憔悴,也无心敷甚么素粉遮面,只将那斗篷上的兜帽拉起,便撑扶着杜如晦的手臂,往地窨去。
那位罗医士自从睡梦中被人惊起,再醒来时发现已不是在自家的榻上,而是被以铁链条锁了双脚,躺倒在寒气逼人的地窨中,吓得他猛一哆嗦,醒彻底了。再下来三日里无人理会,也无人来问话,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每日约莫午时会有人开了地窨的入口,送进一个胡饼,一碗水,却从不与他言语,放下吃食便走。
到了第四第五日,他只觉胸闷难抒,脑中生出各种古怪念头,烦闷异常,直逼迫得他整日里念叨着求赏一个痛快了断。
穆清裹紧斗篷,下到地窨中,后头跟着杜如晦和英华二人。那罗医士已快要没有人样,散乱了发髻,蹲缩在墙角,自言自语地叨咕着甚么。她刚进到窨中时,心中犹怀着切肤之痛所带来的怨怒,恨意如浇洒了热油的火焰,腾地燃至头顶,蹿遍全身。见到他这副形容,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丝快慰,却无法熄灭她的怒火,反倒助燃了这把火。
抱头蜷缩在墙角的人感受到有人进了地窨,他抬起头望了望他们,眼珠子灰暗失神,可他的眼神一触及到穆清,立时弹跳了起来,一下蹿到她的脚边,惊得她不由往后退缩了一步。
他趴伏到她的脚步,声调怪异地发出恳求的声音,急得语无伦次,又带着哭腔。“夫人,夫人,求夫人恕了我这一回罢。这原不干我的甚么事,皆是受人支使……”穆清从心底泛出阵阵恶心,却不受控地忆起贺遂兆握持着她的手,挺刺长刀扎穿人的皮肤及咽喉时的触感,彼时可怖的情景,现在却激烈地渴望着。
她回身迅速去抽取英华腰间的短佩剑,英华本随意就可制止住她,可却无动于衷由得她将短剑抽去,杜如晦亦不加干涉,她想如何都使得。
穆清双手牢牢握住剑柄,剑尖朝下,高举起短剑,卯足了浑身的劲,就要往下刺去。医士骇得痛哭流涕,喊叫着:“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啊。小人微不足道,校尉府的命令莫敢不从哇。”
“你是医家,本该怀着慈悲悬壶济世,她命你,你便可以黑了心肠去做那遭天谴的事么!”穆清厉声呵斥到。
“小人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横竖是活不成了的。薛大郎和他夫人的手段,莫说金城,整个西疆人尽皆知,与其被她折磨生不如死,倒不如将命折在夫人手中来的痛快。”罗医士自知已死到临头,梗着脖子一口气嗵嗵嗵地将话说了。
穆清将要落下的剑,霎时顿在了半空,她咬牙狠心又将剑尖往下压了几分,眼看着只要再使上一点点的气力,便要刺入他的脖颈椎骨,她也懂得些医,知道在此处刺入一剑,不会夺了他性命,只会教他今后如朽木一般瘫软在床,动弹不得,无有只觉,远比死来得更令他苦痛,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手段。
然而剑悬在他脖颈上方,迟疑了片刻,她终是闭上双眼,抖了两下手腕,撤去短剑,两行清泪自闭合的眼睑处滑下,滑到下巴,连连滴落。“始作俑者非你,事已至此,即使我将你剔剐了,也无补于事。你走罢,若得见那支使之人,此处有一言请传递予她知,我儿的性命,终将是要她赔抵。远远地走了,莫再教我见着你。”
英华上前替他除去脚上的铁镣,不甘心地踹了他一心窝子。那罗医士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迟疑地看了看穆清,又望向她身后的杜如晦。“还不紧着滚。”杜如晦低喝一声,他惊得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往出地窨石梯上跑。英华在后头跟着,撵着他快走,免得阿姊瞧着戳心窝子。
穆清站在原处失声痛哭起来,杜如晦走近她身边,伸臂揽过她,一手扶着她靠在他肩窝里的脑袋,一手包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圈围在怀中,冷声道:“当年在余杭,我念着她顾二娘究竟是你的亲族,并未同她计较,如今这笔债已然记下,脱赖不得了,终究是要向她讨还的。”
她抽泣得说不出话来,只在他的胸前点了点头。于是他长吁一声,换了声调,低沉柔和地劝道:“莫再伤怀,好生调养了身子,多少孩子要不得?若真要哭坏了可怎好?”顿了顿,他的语调愈发的低沉懊丧,“也当真是怨我思虑不当,未想周全便教你以身涉险,究其根本,仍是我对不住你……”
听了他这些自责的话,穆清倒渐止住了哭,前几日她只一味顾着自己伤痛,却未想到他亦心痛得紧,加之在抵弘化郡之前的那一番呕心经营,倘她再肆意悲伤几日,即便不拖垮他的心神,也只怕是要伤了内里。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