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片刻,杜如晦见她并未再落泪,便抬手将她搀扶起,温言道:“更深了,早些睡。”
她如何能睡得着,又怕扰了他睡,遂安静地平卧在榻上,自顾自地出神。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穆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瞬时整个心头都盈满了他的气息,熟悉到沁入骨血中一般。“我,我好惦念阿爹阿母。”她颤着声音道:“阿爹过世第二日,我便随了你走,至今已三年有余,我竟不知阿爹阿母葬在何处。”
杜如晦低头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柔声说:“论理我也是该要回去祭拜恩师的,况且现今已不仅是恩师,亦是阿爹。待时局略安稳些,我们便一同回去祭扫。”
穆清在他胸前默然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他又道:“等回了东都,我替你购下顾氏老宅,待他日江山既定,苍生不再遭受涂炭之时,我们仍..一同去那处住着,春踏东苕溪,夏观众星宿,秋采塘上莲,冬制暖香薰,终身约守,百年同穴,可好?”
穆清将脸埋得更深,嘴角却抑不住地往上扬,想着那场景,分明是暖心想笑的,却惹得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 离校场还有些路,忽听见前头吵吵嚷嚷的人声,从车壁的窗格望出去,见好多人围聚在一处,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再过不去。穆清撩起车上的帘幕问阿达“前头已是驻军地,怎围拢了这么许多百姓?可是出了甚么事?去瞧一瞧。”
阿达将车停靠在路边,向穆清道:“娘子且坐坐。我去去便来。”
车内闷热,坐了一会子,阿柳耐烦不住,又撩开帘幕去看,正看见阿达急匆匆地快步回来。到了近前,他皱眉道:“改换条道走罢,前头百姓闹事,抬了一具尸体挡着路。说是位甚么医士给治死了的,我瞧着面善。好似,好似就是那位来替娘子诊治过的医士。” “无碍的。我只远远地瞧上一瞧。赵医士手段高明,怎就治死了人呢,定是有些误会在内里。”
阿达眼见拦不住,只拿眼去看阿柳,原是想让她去拦。阿柳深知穆清的脾性,这哪里是拦得住的,故并不加拦阻,只竖起眉毛冲阿达道:“还不赶紧跟着去。”他如梦方醒,赶紧随在她身后,替她拨挡人群。
穆清穿过人群,走到中间。那赵苍正被两名汉子抓住两臂,扭于身后,他试图回头向那两人解释,却是徒劳。再看看地下,果有一具尸体躺在薄木板上,五六十岁上下,无布帛遮盖,面色紫绀发乌,眼不能闭,直瞪瞪地朝上翻白,似是临终前受了极大的痛楚。这副形状教她猛吃了一惊,一下手心发起冷汗来,无端想起了老菜头那客栈后院中的搏杀,长刀握在她手中刺穿那侍卫的咽喉时,他亦是这样瞪大了眼看着她。
民众的吵囔声,将她从惊骇中拉回来,她勉强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能看到的最大的武官,仅是一名浅青服色的副尉,或只是一名执戟长,正不知所措地操手立在一边,看来是指望不上的。另有一名中年汉子,一手端了一只土陶碗,另一手随着他激愤的话语,来回挥舞着,土陶碗内的浓黑药汁不时泼洒出来一点。
“家父前几日咳疾,因这医士四处宣扬,说瞧病不收诊金,便使他看了。哪知按着他的方子抓配了药来吃,吃了三天,忽觉心痛难忍,半夜叫痛,不及另再请医,岂知天未亮,人便已僵直了。大伙儿看看这面色乌紫的,可不是他这药毒害了?”那中年汉子红着眼睛哽着嗓子道,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土陶碗。
赵苍挣扎着大喊“你莫信口胡说!你父确是咳疾无错,可他却并非因药而终,这分明是死于胸痹之症!”
他这么一囔起来,众人又都去看那薄木板上躺着的,不知谁又大声捅出了一句:“仵作可验明了?”
这一句又教赵苍哭丧起脸来“仵作如何能验明这个,他若有那本事,做甚么仵作呀!”他身侧扭持住他的那两名汉子已无耐心再同他聒噪,其中一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窝内,迫得他单膝跪在了地下,另一人红着眼急吼道:“既害了人命,便偿出性命来。”手中海碗大的一块尖石,作势就要往赵苍头上砸去,方才还在喧闹起哄的人顿时急收住了声,放佛同时摒住了呼吸。
“且慢动手。”赵苍的性命正悬在发丝般细弱的线上,忽然淡淡的一道声音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飘出,如同无线的绳索,套住了那只将要砸下尖石的手。穆清自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到端着汤药碗的汉子跟前“你说这碗中的汤药,是这医士所开的方,他可认了?”
那汉子怔了怔,看看穆清,看看土陶碗,又看看赵苍。“便是要他偿命,也该让他心口俱服,亲自认了,才能慰藉了逝者。他既是医者,便能嗅辨出药材,你将药拿与他闻了,只问清他,是不是他的药方。”见他半晌反应不过来,穆清又加了一句,他这才有了丝恍然的神情,端着碗大踏步地走到赵苍跟前,狠狠地将碗推送到他的鼻尖下。
赵苍惊惧之下,又添了疑惑,小心地望向穆清。她细微微地朝他牵动了一下唇角,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对他道:“你可嗅辨清楚了,这药是否出自你手?可有一味不登对的?”
他犹疑不定地探头仔细嗅过几遍,抬头道:“并无。只是一些寻常咳疾用药。”
这话音刚落下,持碗的汉子只觉手上一空,来不及反应,药碗已到了穆清手中。他伸手便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