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卫国公府中的清晨迟迟地到来,鸟鸣声似乎被冻僵在一天比一天更冷冽的北风中,暗青的天空积着厚厚的云层,遮蔽了一方日光,阴沉的天气总让人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天才初初开头,却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吱呀”一声,小婢女推开门,手中端着一盆热水,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内,将铜盆置在檀木架上,然后便转过身,朝着床榻上看去,只是被垂下的帷帐阻挡了视线,看不见其中睡着的人的模样。
小婢女壮起胆子,轻轻撩起帷帐,往里看去,却见一个少女坐在床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吓得她连忙后退几步,慌张地行礼道:“请、请娘子恕罪!请娘子恕罪!”
“莫要慌张。”一个柔和的动听声音响了起来,小婢女虽小,却也见过府中多少温柔女子对待下人极为心狠手辣,心中更是不敢大意,将头低得死死的,口中连连请罪。
那个声音继续轻声说道:“你是何人?”
在卫国公府上做事,小婢女可以小却并不能迟钝,于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位主子并没有怒意,小心翼翼地道:“奴名唤阿菱,是来伺候冯娘子的……”
“阿菱?抬起头来。”
阿菱心中一松,稍稍抬起头,双眼悄悄往上一瞟,便看清了那少女的面容,心中不由赞叹,果然是如传言中那般美貌,年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脾气似乎也挺好的……
而冯小怜也看清了那阿菱的长相,只见她眉清目秀,肤色略黑,稀疏的刘海盖不住额头上生着几粒痘痘,看起来一副单纯懵懂的模样。
阿菱见新主子和颜悦色,不由胆子大了起来,不敢去问主子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只是恭谨道:“让阿菱伺候您洗漱穿衣吧。”
冯小怜一怔,点了点头。
接过尚有些微烫的布巾拭了拭面部,脑中沉沉的困意被这份温热驱散开,从昨日的寒门民女到今日衣来伸手的生活,冯小怜心中略有感叹,听到阿菱问道:“娘子可有带衣物?若是没带,不如便穿素……此间留下的那些衣裳可好?”
冯小怜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了,就穿昨日那件。”
“这……”阿菱有些为难地看着冯小怜整齐叠在一旁的素白衣裳,心想似乎府上的下人穿的衣裳也比这个崭新许多,犹豫了半天,终是只能遵命。
……
……
用完朝食没过多久,便有人前来拜访。
来人是琴园中的三位家伎,照说冯小怜总该如对待素娘般与这几位好生虚以委蛇一番,满口姊姊妹妹说上一会子明枪暗箭的闲话,只是她既然知晓了褚翁对她另有安排,自己在国公府上也住不久长,便也懒得再扮着人畜无害的柔弱模样,只是让阿菱回了句身体不适,便闭门不见。
三位家伎们自然极为恼怒,不过却又觉得这般连面子上功夫都不会矫饰的根本无法威胁到自己,便也悻悻离去。
冯小怜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这些女子为了卫国公那微薄得可怜的宠爱,便如鱼儿争食般凑在鱼钩前地疯抢着,痴狂着,殊不知那看似美味的饵食,吃进肚中时却会伴着锋利的鱼钩。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卫国公是个值得去争抢的香饽饽。
然而琴园中却因她的这般态度而一阵沸反盈天。
——那位惹得素娘身死的新来歌伎究竟作何打算?
这是琴园中女子们一致的疑问,她们得知了有人拜访那歌伎却避而不见躲在房中之后,一时间这些聪慧的女子们竟一点也看不懂她这些举动之后的意味。
不过好在这名叫冯小怜的歌伎似乎也没有兴趣去招惹她们,便暂时相安无事。
女子们绣着花,赏着湖,或嘲笑或担心地议论着冯小怜,冯小怜睡着午觉,吃着晚饭,沉默地用心地弹着胡琵琶,即使都在一间小小的园子中,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然而这份有些微妙的关系就很快被打破了。
快得就在冯小怜吃好晚饭之后。
“冯娘子,殿下召见。”
冯小怜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那传话的婢女,而一旁的阿菱却早已露出了欣喜的目光,觉得自己真是跟了一位受宠的好主子,回头一看冯小怜似乎已经欢喜得傻了,便很机灵地往婢女手中塞了些赏钱。
冯小怜一时是真的有些慌了。
那个表情令人很不舒服的卫国公怎么还会召见她?他怎会不知自己是被褚翁留下来的“礼品”?而且还是在这种时辰……
冯小怜看了一眼外面深深的夜色,悄然攥紧了拳头。
……
……
夜幕降临,今夜月光黯淡,星光隐没,卫国公府上的灯火依然明灭绰约,透着明亮烛光的楼阁间或飘出细碎珠玉般的笑语,白日中按捺着的旖旎便趁着夜色悄然绽放着。
隔绝了寒冷冬日的夜晚,重重紫罗纱幔垂落着,在红烛投下的光影中幻化作了迷离的紫色梦境,微红炭火烧得正旺,镶嵌着宝石的铜熏炉中弥散出馥郁的龙脑香,却与更加浓郁的酒香叠加了起来,女子身上的脂粉熏香也随着举手投足间悄然融入了其中,混合在一起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般诱人……
刚刚走进卫国公的寝殿,冯小怜迎面便被这股气味熏得有些心慌,然而当她真正看清了此间的情形,才真正的呆滞了起来。
如虚幻梦境般层层垂落着的紫罗纱阻挡着窥探的视线,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