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长公主何许人也?天子亲妹,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长公主生母对皇帝有抚育之恩,因着这一段渊源,隆庆长公主与皇宫一直走得很近,她紧跟皇帝步伐,几乎成为一个风向标,众人若想揣摩皇帝心意,看隆庆长公主行事总是没错的。
如今长公主亲自上门为顾香生添妆,皇帝的心意自然也毋庸置疑。
在这几位成年的皇子里头,皇帝并没有表现特别青睐谁的倾向,夏侯渝因为出身和早年经历的缘故,优势并不明显,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性,齐君行事颇有些随心所欲,天马行空,连底下老臣都未必能看透猜透。
再说伐魏,这件事对齐国有重大意义,也是显而易见的军功,但柴州就并非如此了。眼下齐国将重心放在伐魏上,必然顾此失彼,对回鹘的防卫有所疏忽,如果未来三年内,回鹘人没有进犯也就罢了,夏侯渝等于在柴州坐三年冷板凳,无功无过,若是回鹘人进犯,夏侯渝又是否能够击退敌人,不丢失一城一池?
守住了城是本分,未必有功,丢了城却是大罪,所以柴州等边陲之地才被视为畏途,夏侯渝的任命在旁人看来也等同于流放。
不过皇帝现在既然拿皇后的嫁妆来为顾香生添妆,这起码传达了一个信息:他对这个儿子,并不是全然无视。
也是借此告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无论如何,夏侯渝都是皇子,朕可以随意处置,但却容不得别人轻忽。
于是乎,长公主的登门仿佛一个信号,昔日鞍马稀少的长春观,一时间竟然门庭若市。
兴国公夫人高氏自然不必提了,有了丈夫的提点,她一下子拿出几匣子成色上好的宝石来给顾香生添妆作脸,这不仅是在捧皇帝的场,同时也是在给儿子闯下的祸事作弥补,顾香生自然领她这份情,两相接触之下,高氏现顾香生其实很好相处,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咄咄逼人,彼此性情投契,两家女眷私下走动也多起来,这是后话了。
婚期定在五月初五,那天正好是端午,根据司天监的推算,这一日诸事大吉,宜行婚娶,更合夏侯渝与顾香生两人的八字。
诸事大定,迎亲那日,顾香生从京城宅邸出,因她娘家人没在齐国,便由徐澈于蒙二人替代,于蒙更充当了娘家兄长的身份,亲自将她背上皇家过来迎亲的涂金银装肩舆,后面另有行障坐障各一抬,掌扇四人,障花十树,灯笼十盏,童子侍女共八人等,俱是严格按照规格来的。
除去一开始送来皇后陪嫁之外,后面皇帝再也没有为这桩婚事开过什么特例,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当日顾香生嫁给魏临时,魏临虽然还是思王,可毕竟刚刚被废太子不久,连婚事都不敢过于张扬,一切中规中矩,没有出格之处,这次夏侯渝为了让顾香生能风光大嫁,甚至将自家王府都掏空了,所有值钱东西都往顾香生那儿搬,再让她以陪嫁的形式带入王府,也好让外人不敢再小看这位未来的肃王妃。
便连婚服,虽说一针一线俱有规制可循,但夏侯渝偏偏独出心裁,非要在一些细节处进行改动,譬如顾香生的绣鞋,上头绣的原本该是珍珠,夏侯渝却让人将其换成渤海明珠,婴儿拳头大小,在日光下伴随着裙摆摇曳熠熠生辉,令人惊叹,也令不少女眷欣羡不已。
到了此时,再没人会觉得夏侯渝娶顾氏只是圣命难违。
一个男人能对女人如此花心思,这本身就已经能够说明许多事情。
顾香生穿着喜服坐在床帐边上,听见外头隐隐传来觥筹交错和说笑声,热闹得很,不过那些热闹自与她没有关系,从古至今,新娘拜完天地之后,便只能在这儿等待敬完酒的新郎归来。
屋子里很安静,苏木和朱砂本是要在这里陪她的,却被她撵出去歇息了——为了准备婚事,她们也已经有许多天没睡好。
她低头看着婚服上精致的绣纹,连袖子边上的祥云金线都一卷三叠,细密得无可挑剔。
时下女子婚服并非后世熟悉的凤冠霞帔,而是花钗翟衣,头上花钗大小八树,以金和宝石纸,这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按照品级依次递降,顾香生现在是亲王正妃,比太子妃略差一等,而婚服主色则为狄青色,蚕丝织就的锦衣,上以翟鸟为纹,隆重异常,这与在魏国时是一样的,如今齐魏两国,礼仪规章基本都是沿用前朝,大同小异。
一个人一辈子嫁了两次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两次都嫁给差不多身份的人,连皇子妃都当了两回,这样的婚服也穿了两次,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然而细微处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譬如上一回嫁人,她固然也有欣喜,更多却是对未来的忐忑与恐惧,不知道自己与魏临能否白头偕老,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在皇宫里的生活,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好自己的分内职责,让魏临满意,也让自己满意。
夫妻同心,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实际上人心之复杂难测,天底下又哪里会有一模一样的两颗心?
即便有,那也多数是因为心疼爱护对方,所以愿意妥协退让,争取与对方一致,又或者紧追对方步伐罢了,若是另外一方不知爱惜珍惜,这样的“夫妻同心”,迟早也会变成离心,而渐行渐远。
顾香生轻轻舒了口气,将思绪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拉回来,勉强平复有些紧张的心情。
早晨上妆之前吃过些点心,现在已经傍晚了,为了避免频繁如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