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早,大姨娘是头一个进屋子的。
大太太慢条斯理的刷牙,梳头,换衣裳,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内室。
“原来太太已经起了。”大姨娘满脸堆笑,“奴婢正要来服侍太太更衣呢,可汀兰说您不欲有人打扰,奴婢只好在这里侯着……”
大太太淡淡扫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久不来我这里坐坐,忘记我几时晨起也不稀奇。”
大姨娘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妈妈见着,呵呵笑道:“论到服侍人的功夫,我自然差不离。姨娘这些年,处处有人伺候着,想来也比不得从前了吧?”
打人不打脸,林妈妈这样,几乎是戳着大姨娘的脊梁骨骂她是丫鬟出身了。可林妈妈为人处事一向有分寸,几乎从未有过这样不假辞色的时候。况且还在大太太面前这样羞辱她……
大姨娘神色大变,脸上笑意全无,暗恨不已。正欲争辩几句,大太太已经端了茶。
大姨娘满肚子火气只好咽了下去,可到底意难平,眉目间难免露出了几分急躁。
大太太看着,神色更冷。
而墨荷正和温瑾言说起大姨娘的事:“听说昨日下午,大姨娘去外院了。”
内外院之间只有东西门可以出入,看门的婆子最是嘴碎,有点风吹草动都喜欢以讹传讹。不过大姨娘一个大活人,在内外院间走动,那些婆子倒也不至于捏造谣言。
“去做什么?”自从拒绝了大姨娘后,温瑾言一直很留心她的动静。
“据说是去找大老爷了。”墨荷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什么怪异之色来,“据守门的婆子说,大姨娘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得了赏银,果然勤快多了。”青柳笑嘻嘻的插了一句:“怕是那婆子说得很不好听吧。”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般情况下,包括大太太在内,在白天,都是见不到大老爷的,只有到了晚上,大老爷回到内院,才能见上一面。若非有要事在身,连大太太都不会去外院,多半会遣小丫鬟去传话。
大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大姨娘擅自去见大老爷呢?
不过,大姨娘也的确是兵行险招。温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她在这种时候去见大老爷,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温瑾沅年纪不小,她的婚事一直在大姨娘的一块心病,可就算这样,惹得大太太不高兴,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到底,这温家内院的事情,还是大太太说了算。虽说大太太向来敬重大老爷,但儿女的婚姻大事,即便大老爷首肯,也绕不过大太太这一关。况且大太太嫁入温家多年,从未有任何错处,大老爷也不会不给她正室的尊严。
大姨娘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想必在大老爷那里碰壁,没有得偿所愿吧。
温瑾言叹了口气。
温瑾沅这么多年,一直称病,从不在大太太跟前尽孝,大太太虽说从未说过什么,可心里不可能毫不在意,不然,也不会让她拖到这个年纪了。这次,大姨娘又绕过大太太想要插手温瑾沅的婚事,只怕更会惹得大太太不悦。
如果要在姐妹之间选一个嫁给林之墨,那只能是适龄的温瑾瑜了。
想到这里,温瑾言胸口似被打了一拳,闷闷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数次问自己,事到如今,她对林之墨,到底是爱,是恨,亦或是忘却。
三者皆不是。
是心凉。
并非是为着林之墨要另娶而难过,而是想到若是温瑾瑜成为了睿王妃,那林之墨就是自己的姐夫,以后的日子,她将再也无法摆脱林之墨这三个字。如今林之墨虽说是她表哥,可在温家并无多少人提及,她还可以掩耳盗铃,当做从前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若有一日,林之墨成为温家上下屡次提及的那个名字,每逢夜凉如水,便会触动她旧日疼痛。
温瑾言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明明已经重生了不是吗?明明她已经有自己的人生要活了不是吗?
可温瑾瑜想要嫁给林之墨的野心,也昭然若揭。站在大太太的立场,温家若能和睿王府联姻,于大老爷和温昭阳的前程都大为有利。而且大太太的娘家长兴侯府和睿王府同在京都,一旦温瑾瑜成为睿王妃,也能常去长兴侯府走动,以后遇到什么事,也能互相拉扯一把。亲戚之间,本就是越走越亲近的……
只要林之墨点头,大太太想必是很乐意成就这样一门亲事的。
温瑾言缓缓垂下了眼,“我要睡会。”借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她也许能放纵几天。
半梦半醒间,温瑾言做了一个梦。
在那古寺的钟声中,在那漫天的黄叶下,在那望不见尽头的小路上,林之墨一袭白袍,缓缓而至。秋风起,衣袂飘飘,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发,“又在走神了,你不是去求签了吗?大师怎么说?”
温瑾言满眼是泪,定定的看着他,“墨君,墨君…..”这是他们二人独处时,她才会唤的名字。
墨君,墨君……
她扑在他的怀里,鼻尖满是熟悉的青竹的清香,“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林之墨轻轻将她推开,温柔一笑,“我去大殿看和尚念经了。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无常难得久……
声音越来越远,下一刻,有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