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阴世却恰逢一派鸟语花含苞的初春景象。
正是:
睡柳初醒兮江波平
枝头闲雀兮啄春风
耕牛喘喘兮野鹿塄(leng)
与子戏逐兮畎亩东
真是一派难得的祥瑞气象,袅袅炊烟萦漩于村落上空,散溢着柴草的浓香味儿,久久不去,饭食也该出锅了。
石墙内探出一丛丛的桃枝,红红的花蓇葖,如同婴儿的小嘴,甜甜的,甚是诱人。草房顶上那厚实的稷草,如同棉衣一般暖和。
一个并不算太漫长的寒冬已经被略冷的春风推得远去了。春光乍泄,万物复苏。
田间忙碌,草房里也不怠慢,饭做好后,装进杞柳筐送去田头,只穿了单裤薄褂的丈夫引锄而坐,咕咚咕咚灌下半盆汤后,扯着香喷喷的稷面饼子,一口一口吞下,顿时像吃进了万钧豪力,待拍拍裤上的泥土,整理一下头上黑巾,再次抡锄挥镢时,心爱的人儿已经下了山坡,回望着恩爱的丈夫报以甜甜一笑。
桑叶还没有冒出来,滑白的枝条上隐隐凸了起来,似乎被初春的惠风挠痒了一般,期盼着快快生芽吐卉。蚕儿还没有生成,此时只在一张张干桑叶上密排着星辰一般的队列。那些蚕妇们有着蚕儿一般温柔,将蚕种儿供藏于屋里温暖的炕头,只待惊蛰一过,便开始助其孵化了。
佳勃只在家里静了一天,便出去闲耍了。近日来,阴府的典薄司清智和尚时常约她去登岁柏山,清智和尚早早在阎府上司那里塞了些钱,因此,他和佳勃得以放肆外出,并没有谁去计较。
眉月儿正在田间劳作,因犯了朝廷戒规,必须以劳作方能赎以清身。
这户是当朝闾左,仍然享受着免税免租免徭役的待遇,不过此家主人对眉月儿也算说的过去。另外的几个俑足之夫,却与眉月儿有着不同的待遇。这几个被砍了足的罪人,哪敢不听使唤?平日里一副家畜般的眼神和胆怯,“脚”上套着的陶足,连走路都困难,却要进入田间劳作,真是苦不堪言。
秦朝末期,只有少部分的闾左可以享受不征赋税徭役的特权。
自从失明之后,眉月儿便没法再在户里纺纱织布,只好随着另外的俑夫去田里劳作,连日来的辛勤劳作,却已渐渐适应了田间的路数,她能仅凭别人的镢头响声,便能判断出自己和他们的距离,依靠手脚的触动,便知道了自己的镢头刨到了什么位置。
粗麻布窄袖上衣,已被汗水湿透,但她却浑然不觉,略微宽肥的下裳,勾勒出她柔美的身形曲线。一边劳作一边想:阳间的楚江童在做什么?佳勃嫂子也不经常回来,她肯定能带来阳间的讯息吧!
伸手擦一下额角的汗,一缕秀丝散落下来,遮在眼前,她轻轻地将其拢至髻间,虽说看不见,但她的眼睛却依然美丽如初,并没有什么异样。若是身边经过的人,不仔细端详,还不知道眉月儿失明了呢!好久以来,眉月儿终于度过了失明的痛苦,渐渐适应下来。只是对阳间的楚江童多了几分牵挂。
此地为王贲将军的封地,郑袖此时正在他的水肖殿里陪着饮酒作乐,一派歌舞升平,编钟音韵如玉石琮琮,不绝于耳。案上酒香盈溢,肉肴如山。殿下甲胄群立的方形广场上,若干妓女正跳着袅娜舞艺,一个个艳妓衣纱着丝,如梦一般丰饶的胴体映得如真如幻。王贲呷一口酒,扯一块鹿肉,塞得满嘴油腻。郑袖不离左右,衣裙异常美艳浮华,双眸闪闪点点如雨。秀挺的shuāng_rǔ,精彩绝伦。来赴宴的还有阎王爷、王贲的外戚内亲等,缭绕的歌韵于美酒佳肴中回荡。
王贲说:“郑袖,皇上封你为扰世妖蛛,我则封你为一代艳后,无论是这阴朝的,还是阳世的,你只管代我命去行施,若有胆敢造次之徒,生杀由你……”
郑袖隐然而笑,风袖浅浅遮起半张丽颜,身子一低:“谢王将军!您就只管在这水肖殿里消受吧!阳世阴府之事,定会为你做好!不过,雍门司马的行迹甚是可疑,又是前朝遗将,不得不防!……”
王贲只管作乐,哪里去理会一个旧日的雍门司马,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尽管去做吧!谁有异心,定斩不饶!”
郑袖此时想到昔日的情伴乔闬,无论怎样,却没法将他忘尽了。郑袖听了王贲的话,顿感欣悦,决定将王闬秘密调回作为自己的幕僚,正好也与他不再分开,至于王贲这里,是可以瞒得过去的,上次定是阎王爷的亲信向王贲密报自己和乔闬的事,不然他怎会知道?
至于眉月儿、佳勃等人,皆是些没有多大志向的庸常之辈,虽说眉月儿上次入宫,欲刺秦皇,但那只是从乔闬口中探出的醉话。其实并不可信,眉月儿哪有那等本事?
倒是边疆飞马传讯,说她的祖父雍门司马在边疆怠慢军令,待再找个机会,将其定罪也不迟。
郑袖自有她的盘算,她要做的恐怕不仅仅是阳间,更重要的则是颠覆阴府。谁最可信,谁最可用,她心里自然清楚。反秦义军或胜或败,此地远离秦国大都,倒是安宁了不少。
日出如火,晨露清珠,只一会儿便消尽了。
阎王爷退出水肖殿之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府邸。他今日喝得大醉,许久不曾如此大醉了。回去后便躺下呼呼大睡,哪去管那些阳间涌来的新鬼雏魅?
阎王爷长得瘦削精练,一身皂色衣袍,玄青高底靴,束发遮日冠,面白如冰,长须若墨,眉黑额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