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不然还能怎样呢?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倘若真的因为赐死了他心爱之人,令他一生都恨我,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并不想他那么恨我,因为我知道,怀着对母亲的恨意,是一件多么令人心寒的事。”
时隔多年,她还不能释怀么?我无语叹息。
“我老了,真的。我觉得我的心没有从前硬了。”她感慨,意态萧索,“也许,是因为你罢?你让我变的没有从前那么冷,那么狠。”
我蓦地想起太子之前的话,却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那么大影响力。我低首垂目,却忽然感觉到她的手拂过我的脸颊,然后在我的脸上久久的停驻。我不由得抬眼,大约有些迷惑,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她笑意温暖,目光柔和,轻声说,“我总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其实并没有。我尚且有你。每一次,你违背我的意图,阻止我的时候,我都会想想,元承这样做,一定又有维护我的理由。确是这般,你每次都成全了我的名声,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我想我已经习惯身边这样的你。只是你,还是不信我啊。”
她忽然语气一转,有些委屈有些埋怨,“你那样匆忙的跑进来,是真的以为我会赐鸩酒给蕴宪么?那样绝决,你一点都不信我,真让我难过。”
她问的我哑口无言,我惭愧的低下头,不敢看她。
沉默片刻,她继续娓娓说着,“你只是不敢冒这个险,你宁愿自己死,都不能让我背负毒杀亲子之名,是不是?也许那时情形太过急迫,你自己也没弄清楚心中所想罢。但是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不怪你。何况,你从来都不能坐视一个人在你面前被杀害。”她微笑着,道出这些我尚来不及整理的心绪。
于是我抬首,回应她一个温煦的笑容,悠长岁月里,我们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互相了解了彼此的心意。
此后的事情处理的水到渠成,太子上疏自请退储君位,降王爵以就藩。陛下亦恩准,降其为宁王,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吴中赏赐给他为封地,同时准了的还有太子与绛雪的婚事,待太子满十六岁后行大婚之礼。
数日之后,她再度下诏昭告天下,立鲁国公主为皇太女。这一年,皇太女李蕴宜刚满八岁。
也许是因为刚刚立储,也许是因为陛下对这个小女儿希冀和忧虑并存,她开始热衷于督促公主的课业,聆听她对于政事的见解,教习她有关于帝王之道。如此一来,陛下闲适的时间倒比从前更少了,她渐渐的也开始有些疲态。
“我这么勤政,怎么也不见你夸我?”她怨怪我道。
我连忙对她说着夸赞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暴露了我此时的真正想法,令她看了越发不满。
“你不是真心的,还是别说罢。这样下去,我几时才能去一趟江南啊?”她抬眼,做无语问苍天状。
对于她的执念,我由衷钦佩,“陛下可以先把公主培养好,这样您离开京城,有监国太女坐镇朝堂,您也就可以放心游山玩水了。”
她轻瞥我,不满意我的回答,“说到底,你也应该帮我多分担些。我下江南可是要带着你的,难道你不想我和一起么?”
对于她发出的这个邀约,和随之而来我脑海中想象的画面,都令我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我对她深深颌首。
“不过,陛下也知道,如果您去一次江南,花费巨大,几近劳民伤财,沿途地方官员还不知摆多大阵仗来迎合您。其实,京城也有好玩的去处,陛下如果真的想散心,不如挑个好日子,臣陪您出宫去游览也就是了。”尽管我心怀向往,但尚存了理智来规劝她。
她一径摇头,想了想答我,“你说的固然好。其实我也不过是想多看看,那些大好的河山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帝王,虽说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其实说到底,还不是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牢笼里,金碧辉煌的宫阙就像一个金色的笼子,死死的罩住你。而那些在野的文人也好,雅士也罢,倒可以江山处处留下足迹,他们眼里的这个世界,也许更有趣些也说不定。”
她忽然轻轻笑了,垂目凝思,片刻之后,悠然神往的说道,“都说江山是帝王的,一个并没有看过她的疆域的帝王,也许真的不能算这江山之主。元承,万里江山风月,本无常主,唯有闲者才是主!可惜,我们都没有那般闲适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