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凉又梦见那个朝霞似血的夏日清晨,王府正门大开,许如净横刀立马,意气风发对她道:“小阿凉在家里等着,等到我就会建立不世的功勋,凯旋归来!”
她等到荷花凋、桂花开,又等到梅花红,雪花白,日复一日,终于在那个白雪纷飞的冬日等到消息,却只是一口黑漆的棺椁。
哥哥安静地躺在里面,一箭穿心,双目瞪圆……
她伤心欲绝,哭晕过去,醒来时却躺在慕连煊怀里。
慕连煊温和地对她说:“别怕,我不是鬼。因为冷宫里只有女鬼,没有男鬼。”
她不怕,她回去找大姑妈。
想告诉大姑妈,她遇见了一个可笑的人。
可是大姑妈已经油尽灯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交代她:“从今天起,你就是煊儿的皇后,是大昭的国母,你要永远记住,国母常怀悲悯,皇后主生不主杀。”
她跪拜聆训,抬起头来却已身在太庙。
慕连煊执她之手,面朝群臣,朗朗宣布:“朕此生,皇后唯许氏如凉一人尔!”
铿锵的话语掷地有声。
她感动落泪。
可是抹去眼泪再定眼一看,却已身在藏娇楼。
慕连煊身上还穿着她绣的金龙披风,脸色铁青对她道:“朕不想再看见你!”
她点头告退,然而再抬起头来,又已在凤仪殿。
老太监手里端着明黄的圣旨,太监四处捉她的宫女,要拉她们去褫衣廷杖。
她上前阻止,被人推倒,昏得不省人事。及至被冰冷的感觉刺激醒来,已身在一处没有光明的地方。
那是宫里藏酒的地窖。
许凝说话带着回音:“这是皇上御赐的鸩酒,把剧毒无比的鸩毒化在上好的桂花酿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还请姐姐先品尝……”
“阿凉?阿凉!快醒醒。”许如净慌乱地摇着伸手乱抓的妹妹。
许如凉蓦然惊醒,睁开眼,便看见满脸焦灼的许如净。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檐下灯笼发出彤色的光,透过米白色的蛟绡窗纱落进屋里,为静谧的室内平添了几分细腻的温馨。
光线打在许如净脸上,被高挺的鼻梁隔成两半。
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越发显得五官和轮廓真实生动。
许如凉猝然收紧双手,掌心感觉到坚硬,给了她些许力气,试探性地唤道:“哥?”
“嗯,哥在呢。我们小阿凉刚才又做噩梦了吗?别怕,哥陪着你。”许如净将她抱进怀里,柔声细语安慰着。
真切地感受着体温和呼吸的气息,许如凉这才略感心安。
是真的回来了,再不是那庄周梦蝶!
“不是噩梦,是美梦。”她深深地透了口气,“你怎么过来啦?他们都走了吗?”
“王子肃说……”许如净一顿,不欲浪费妹妹的精力,便简单地道:“不肯走,暂时安排在蘅芜苑歇下了。”为她擦头发上的汗水,关心道:“我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恰这时候肚子应景地发出两声“咕咕”。
许如凉羞涩掩面。
许如净失笑,吩咐传膳,陪她用过晚膳又陪她说话解闷儿。若非考虑明天一早又得进宫上学,许如凉催他他都不肯走。
菲湘送他出院门,转身回来问道:“今晚风小,您可要去院子里走走?”
饭后散步有助消食。
许如凉点点头,披上外衣来到天井里。
晚风微凉,夜色朦胧。已入中旬,月亮越发偏近圆满,亮晃晃地爬在东方天际上。
东边……有大昭广袤的疆域,和富饶的海域。
她曾涉足,唯一一次。
那是庆安四年七月,她奉旨出使琼崖,为浙闽道沿海边城争取水师支援,抵抗倭寇。
琼崖水师出征前夕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六表哥带她到海边看月出。
海边的月出,和内陆极不一样。
白天广袤无垠的蓝色汪洋,在月华下已成为青黑的深渊。入夜时分,明亮圆满的月亮好似玉盘一般,从海天一线的地方缓缓地冒出来,恍惚给人以“海上生明月”的真实的错觉……
那时候,她念着“天涯共此时”,心里想着两个人,哥哥和煊煊。
现在,她依然在想他们。
如果哥哥从南疆战场活着回来,往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如果她不当皇后,煊煊又该派谁出使琼崖?
菲湘见她出神,只道她精神不济,便劝道:“您到那边坐下歇歇吧?”
许如凉摇摇头:“不了,你有事跟我说?”
“是。”菲湘于是也不多做坚持,禀道:“下午王嬷嬷过来传话,安排庄妈妈的法事大后天开始做。按路程,奴婢们明日午前就该出发。”
兴庆城到闽宁镇大约需要一日半的马车程。
许如凉略略思忖,虽然知道菲湘肯定都安排好了,还是顺口问了句:“你也会去吗?”
“奴婢……”
菲湘以许如凉为重中之重,但庄妈妈对她曾有教导之恩,一时两难抉择。
许如凉反而劝她道:“去吧,代我去送她最后一程。还有那两件事,只有你亲自操办,我才放心。”
“可是府里……”
“这不是已经平息了吗?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事。”提及府里,许如凉也想问问结果:“二爷和二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诬陷嫡长姐,可大可小。
菲湘心中大感不平,面上也没见丝毫波澜,平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