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斐媛端了碗筷出去洗涮。李氏想要阻拦,被涂老头拽了拽,诧异地扭头,却被涂老头引着往里屋走去。
“你拿三文钱出来,我去给王大夫送诊金。”涂老头说道。
李氏偏头看了看他的手臂,没说什么,蹲了下去,从杂物堆下面抱出一只陶罐子。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摸出三文钱来,递给涂老头:“你孙女儿可真心疼你。家里就这么几个钱,用掉一文,她的嫁妆就少一文,她也舍得给你花。”
涂老头呵呵一笑:“咱家媛媛可是个好孩子。”
李氏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把罐子塞回去:“攒了这么些年,才攒了两吊钱,媛媛都十三了,这亲事可怎么办?”
涂老头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去:“我给王大夫送诊金去。”
院子外头,斐媛将两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涂老头和李氏的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好使,说话的嗓门不知不觉就大了。斐媛的身体年轻,轻易便将这些对话捕捉到耳中。她低头垂眼刷着锅碗,装作没有听到。
爷爷奶奶肯定不想让她操心,她就装作不知道就是。
等到日头不那么毒辣,便又到了下田的时候。小麦已经收割完了,眼下正是点玉米的时候。李氏背着一只深色麻布袋走出来,对斐媛说道:“媛媛在家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田里点玉米。”
斐媛看向扛起锄头的涂老头,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手臂上,扭身关上屋门:“不,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去。”
“那怎么成?”李氏连忙放下布袋,把斐媛往屋里推去:“日头晒得很,把你晒坏了怎么办?”小孙女儿本来就黑,被日头一晒,更黑了怎么办?
斐媛不由笑起来:“奶奶,我都这样了,还怕晒么?”
声音又清又脆,像银铃儿被风吹响一般,好听得不得了。面上不带半丝自怨自艾,反倒有些坦然和爽快。李氏不由一愣,随即绷起脸,仍是把她往屋里推:“那也不行,能不晒就不晒。”
“不。”斐媛扭身绕过李氏,一手提起地上装着玉米种子的布袋,一溜烟儿朝外面跑去了。
李氏叫了几声,叫不回来,看着小孙女儿越跑越远,不禁又是气又是恼。
涂老头呵呵笑了:“媛媛想去,就叫她去吧。你去屋里,把我的草帽拿出来,到田里给媛媛戴上。”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进屋拿草帽去了。
斐媛跑了一段,便停下来,扭身往回看去。只见涂老头扛着锄头在前,李氏拿着草帽在后,相伴着朝这边慢腾腾地走来,只觉得满心欢喜。
从前的她怎么那么傻?竟然以为这样的日子辛苦。离开爷爷奶奶,跑出家门,削尖脑袋往上层人里挤。最后倒是混得人模人样,却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趟,吃不到爷爷奶奶做的饭,看不到爷爷奶奶的笑容。
如今却是最好的。没了千万家产如何?没了绝色容貌又如何?斐媛不在乎。那些东西,她能挣来第一回,就能挣来第二回。只有爷爷奶奶,才是经不得失去的。
头顶是炎炎的烈日,脚下是被烤得炽热的土地,周身是*辣的风。李氏走了一段,脸上就流下汗来。抬头看见小孙女儿满脸笑容,不由来气:“你瞧瞧你,犯什么傻?这么热的天,你非要跟来,给你草帽,快戴上。”
斐媛只是嘻嘻笑,趁着李氏数落自己,背起布袋,一溜儿小跑,快活地走在前面。
到了田里,李氏去接斐媛肩上的布袋:“媛媛在地头玩吧,我跟你爷爷去干活了。”
斐媛躲过她,将布袋塞进涂老头的手里,然后抢过涂老头的锄头,说道:“我跟爷爷先干一会儿,累了就换奶奶。”
“你这孩子,你从没干过农活,你不会这个,快一边玩去。”李氏有些生气了。
“我会。”斐媛说道,把着锄头,弯腰刨起坑来:“坑不能刨太深,不然种子长不出来。也不能太浅,种子会被晒干的。”说话的工夫,已经利落地刨了三四个坑,个个深浅、大小都差不多,又整齐又均匀:“奶奶你瞧,是不是这样?”
李氏和涂老头看着这一幕,全都惊讶起来:“媛媛,你何时会的这个?”
他们从来舍不得小孙女儿吃苦受累,十三年来,根本没让她摸过一丁点儿农活。可是看着小孙女儿的架势,却是老辣熟练的老农民,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爹可是中过榜眼的,身为他的闺女,我也不能太笨不是?”斐媛一边弯腰刨坑,一边说道。
李氏和涂老头听罢,不由一愣,相视一眼,不禁有些担忧。小孙女儿好些年没有提过她爹娘了,今儿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爷爷,你快把种子点进去,不然一会儿坑就干了。”斐媛不知道二老的心思,一心只想替爷爷奶奶分担点儿农活,弯腰把着锄头,埋头刨着一个个坑。
涂老头收回目光,提起布袋,掏出一把种子,往每个坑里放了三四粒,放完便用脚尖把土壤盖上,再微微踩实了。
李氏狠狠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涂老头,走在斐媛前头,用鞋底把先前割小麦时留下来的麦茬踩倒,不让它们刺伤宝贝小孙女儿,口中试探问道:“媛媛啊,怎么提起你爹爹了?”
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京里做官的大儿子突然回来,留下一个女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就匆匆离开了。随后,与大儿媳一起,再无音讯。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