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她玩了一会儿,上官妍说“困倦”了,刘病已就借机告辞了。
他在椒房殿外长长的檐廊下走着,不觉忆起初次闯到这未央宫来。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正是与此时上官妍相近的年岁,虽张贺敦敦教诲,但长居于掖庭暴室的他仍对这诺大的宫廷懵懂莫明。他只想着将新学会编的小蚱蜢送给他的小妹妹瞧一瞧。就这么一时兴起,险些被未央宫里来回谨防的卫尉给一剑挑了小命,幸亏遇上霍光。
刘病已摸摸下颚,眯起了眼睛。那天明日高照,恰好将霍光整张脸都罩住,他其实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脸,脑中却能依着那光辉里锐利难避的一双眼睛描摹出他的样子。身为骠骑将军霍去病的亲弟,姿容自然是不差的,可也是莫测的。倘若说张贺口中的先帝是深沉坚毅的难测,那霍光就是表面和煦的莫测。他有最谨守本分的一张温和脸孔,但刘病已知道,他绝非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忠心耿耿。
仍旧记得霍光拦下卫尉剑锋的前一刻,听到他自称“姓刘,名病已”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对于那时的刘病已来说,不明了,但绝对印象深刻。
低低咳了两声,他对花粉一类有些难以接受,一到春夏之际,极容易鼻痒喉麻。
檐廊旁一扇未关上的门后露出一个女子的褐色裾角。刘病已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在那道掩映在门板之后的身影前站住。
“少主,少主安好。”
刘病已眼皮低下来,只落在那被门板厚重阴影遮掩得几乎不见形状的一道影子,眸中光色全部掩住,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说:“安好?苟且偷生罢了。”
话中不尽自嘲,更添几分疲惫。他揉了揉眉心。那门后的人就长长叹息出声:“少主切不可泄气,少主方是正统。”
刘病已手一抬,阻止道:“掖庭令张大人已告知我详情,我来见你,不过想听你的意见。遥遥千里,你若是不愿,我必不会强求。”
那人没有半分考虑,嗓音低柔,夹杂了几分对遥远记忆的追思:“奴婢本该是已死之人,苟活至今,无非为少主。”
刘病已点了点头,手在门上扶了一扶,还欲说些什么,身后有脚步声随即而来,碧华在后问道:“可是刘大人?”
那门后的影子一晃,猫儿越境般,倏忽之间不见了踪影。刘病已的手还扶在门框上,等那碧华走近了,才缓缓放下,转过身来面对她。
“长御。”
“刘大人,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召太医?”碧华问道,眼睛往他身后扫了一眼。
刘病已抬眸朝天外望了望,微闭眼睛,伸手在眉骨间捏了两记,顺势说道:“恐会不便,我这就走了。”
“奴婢让人送大人出殿。”
不待刘病已拒绝,碧华已唤了人过来。她言语行动里的警惕丝毫不介意刘病已接收半分。她倒是忠心侍主。刘病已谢过,随那前来引路的宫婢出去。
半路上询问起绿衣来,她在宫中人生地不熟,又那样冲动懵懂,刘病已唯恐她闯出祸端来。几番打听之下皆是不曾见过。心中是想要找到她的,时间却不允许,万般无奈之下,刘病已也只好先出了宫去,暗道届时再想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