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霍光果然疾行匆匆入宫面圣。方跪拜礼过,紧跟着就匍匐在地,请罪叩首,所为正是昨夜椒房殿有宫婢遭欺侮一事。刘弗陵未与他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一如既往对皇后多有袒护,将后宫种种波澜归咎于皇后年幼,长御不力之上。在霍光坚持下,他才不得不下了道旨,以罚椒房殿几日用度为终结。
正如霍光明知这个少年天子不可能对皇后做出狠戾之事一般,刘弗陵也深谙霍光心理。他越是四两拨千斤,做得不在意,越是让霍光忧心忡忡,揣度不停。而此时此刻,他恰恰需要这位先皇留给他的重臣分散些心思,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去处理一些迫在眉睫的要事。
送走霍光,刘弗陵紧召了金赏进来,金赏与金建交接过后,已是知晓昨夜之事。相比金建的不安,他镇定得多。
跪拜礼后,刘弗陵让他上前,好方便两人说话。
金赏道:“臣已查明,接任范明友一职者,恰是前几日冒犯大将军的那位尚符玺郎,名唤赵越者。”
“其人不过因祖上荫德进宫任了郎官一职,自幼规矩,家中唯长姐主持,并无复杂背景。”
刘弗陵颌首。金赏迟疑,刘弗陵沉眉:“何事不可对朕言?”
金赏一咬牙,说道:“赵越调任未央宫卫尉,尚符玺郎一职必由大将军亲信担任,如此一来,那玺印还是落入了大将军之手。”
“然则如何?”刘弗陵手抚着汉节,浑不在意,“君以为不过小小的尚符玺郎,能看管得住什么?”
“大将军将此人调任至斯,必另有一番计较。尔切不可拘泥于玺印一事。”
“诺。”金赏不甚受命。躬身站在刘弗陵身后。
沉寂的天子再无话说,金赏立在其后凝着他清孤的身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儿时第一次随家翁进宫面圣时的场景。室内烟雾袅娜,重纱叠幔布之后只有一个小小的,穿着孝服,却异常挺直的身影。那是血雨腥风之后的大汉朝迎来的又一位天子,一个虽万人之上,已然失怙失恃的年幼稚子。
寝殿内悄然无声,只闻得滴漏啪嗒啪嗒肆无忌惮往下掉水珠的声音。倒是不知,外间落起了夜雨。
刘弗陵终于放下手中汉节,摆手示意金赏:“汝且去罢。”
金赏道“诺”,推门而出。
室内一时只剩下刘弗陵一人。他向无颜色波动的清俊面容上露出一丝颓色,喉口麻痒,单手握拳抵在下唇处低低咳了两声。昨夜吹了凉风,恐是有些受寒。
晚些时候椒房殿又差人过来,说是皇后准备了几样他属意的菜式,愿他过去看一看。且不必多说,定又是霍家那些人的主意。范明友暂缺未央宫卫尉一职,身为霍光的二女婿,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自是诚惶诚恐。刘弗陵让徐安先行通传,将今早呈上来的奏折又看了几卷才推门出去。
金赏已通知太仆寺准备好一切。刘弗陵方在金赏面前站了一站,金赏还未开口告知车马准备情况,刘弗陵眉头忽然紧皱成团,左手虚抬,人便往前栽过去。金赏大惊,徐安忙两只手伸过去扶住刘弗陵的手臂。
“陛下!”金赏脸色煞白,急道,“徐安,快传太医!”
“不必。”那一瞬间的眩晕过去,刘弗陵额上沁出不少冷汗,他阻止侧身要走的徐安,“朕无恙。”
金赏扶住他:“近来冷热交替频繁,安全起见,陛下还是请太医来看一看为好。”
刘弗陵将手臂撤回,只道:“吩咐太仆,往椒房殿。”
金赏侍立在旁,欲言又止。刘弗陵已先行下了石阶,徐安往那金赏看了一眼,垂首弓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