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常城郊的碧云寺,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
在本朝建立之前,乃是前朝的皇家寺院,也算是颇有历史古韵。
宋仪的马车只停在了山门前,上山是不允许做马车或者轿子上去的。拜佛,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心诚则灵”。
宋仪并着两个丫鬟,此刻脸上的表情一般无二。
——望而却步。
雪香:“好想吃斋菜……”
雪竹:“可是好高……”
宋仪:“要不还是回去吧?”
她只不过是顺嘴提议了一句,接着雪香就一脸泪汪汪地蹭了过来:“别了吧,您要觉着爬山累,要不奴婢背您上去?”
宋仪听了,一瞅雪香这小身板,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就你?”
雪香挺了挺背,点头:“您别看奴婢长得不很壮实,力气可是有一把的。”
她话是这么说,可内心里当然知道自家秀惯来是个体恤下人的,应该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念头刚刚一闪过,她就听见了宋仪的话。
“是这样吗?那你背我上去好了。”宋仪微笑着看着这跟了自己十来年的丫鬟,一脸的“我是个好人”的表情。
雪香:……我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旁边的雪竹即便是再沉稳,这会儿也早就笑得前仰后合。
雪香的性子是越来越俏皮,宋仪也偶尔跟着俏皮一把,雪竹则是个大管家的性格,三个人凑在一起赶路,却是最合适的。
最终,宋仪当然没有让雪香这不靠谱的背自己。
主仆三个一路走走停停终于上了眼前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上山好生拜了拜佛,供了不少香油钱,三人这才被知客僧引进后山禅院之中,坐下来喝口茶。
宋仪只觉得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端起茶来,都觉得手软腕酸,再好的茶也尝不出味道来。
“什么时候上菜啊……”
雪香瞪大了眼睛趴在桌上,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宋仪三口茶下来,才渐渐有些缓过劲儿,提醒道:“这时候还早呢,得等禅院的师傅们做完晚课……”
和尚们也是有活儿干的,哪儿能一天到晚伺候外头来的这些祖宗们?
“咚……咚……”
“噹……噹……”
外头忽然起了鼓声,接着就是一阵钟声,碧云寺的钟鼓楼东西相对,一前一后地被人敲响。
暮鼓晨钟,天边的浮云也被这声音排开,整个天幕灿烂极了。
宋仪被这声音吸引,起了身来,出了后山禅房的门,绕出左边的回廊,站在檐角下,便看见了天王殿前面的钟鼓楼。
两名素衣僧人击鼓鸣钟,夕阳伴着这钟鼓声缓缓落下,整个景致与场面,一时带着一种壮美之感。
在外面走了这么多年,宋仪见过庐山的云雾,饮过六安的瓜片,去看过西湖的烟波浩渺,也领略过东海的浩瀚……
碧云寺的景致,比起这些地方,也许不算是什么。可藏在这一座禅院的,乃是古意盎然的禅意。
这钟声,仿佛带有一种洗涤人心的力量,让人一下安静下来。
宋仪觉得自己是个无家的人。
无家可归,于是四海漂泊,四处为家。
她是一阵风,吹到哪里算哪里。
可现在,却陡然有一种身心为之一空的感觉。
做晚课的僧人们开始诵经,于是梵唱一声声起来,逐渐伴着钟声传远,回荡在群山之间……
缥缈的云雾聚了,被风堆在山谷里。
宋仪站着,风一阵,吹动她衣襟,整个人仿佛要跟着飞起来。
她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她身后已站着一名男子。
手中掐着的一串佛珠,已经停止了最习惯性的拨动,约莫是因为现在见到了一位“熟人”。
玄色的长袍,并不张扬,袖着暗银色的云龙纹,步履之间比之往日更加沉稳,一张面容上,并没有怎么刻下风霜的痕迹。
卫起,依旧是昔日的卫起。
锋芒内敛,沉若深渊。
长廊下,春风里。
梵唱声中,云霞影底。
她眉间,他心上。
“碧云寺的春景,比之京城可好?”卫起无声地走近,淡声一问。
宋仪眯着眼,霞光都照进她眼底最深处,也照进她心底最深处。梵唱涤尽尘垢,她人在恍惚里,仿佛化外,声音朦胧地答:“各有各的好,不过碧云寺的更美。”
“既然如此,不如在此地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伴余生,必是人生一美事。”
落发为尼?青灯古佛?
还美事?
宋仪上一刻还沉浸在禅意里,下一刻活生生被这一句给拔了出来,喜欢禅意,不代表要落发为尼啊?
谁这么没眼色,说出这种话来?
她眉头一皱,面色不善,扭过头去——
刷拉,傻了。
阔别三年的那一位爷,就站在她身后一丈远的位置,脸上带着一种“你有种再跑两步给我看看”的笑容,温和地看着她。
在他身后的回廊上,同样许久没见的陶德抄着手,指了指已经被卫起随身侍卫扭住塞了嘴的雪竹雪香,笑得一脸抱歉。
雪竹跟雪香被缚住了手,锦帕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其中,雪香两只大眼睛里写满了控诉,泪眼汪汪眼见着就要掉下眼泪来,那叫一个委屈和可怜。
一股寒气从宋仪脚底下升起来,刹那间传遍全身!
她收回目光来,再看见卫起的时候,只觉得这三年的好运瞬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