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炼垂下了头,在旁边静悄悄地没有应声。
他静静地看着慕容颜沉默地喝酒,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她内心所想。在所有兄长中,这位七皇兄是经历了最多的,所以她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间的苦难和割舍、背叛和沉浮。
可不知为何,她似乎始终不愿去接受现实的变迁与污秽。
听人说,如果喝闷酒的话,是很容易醉的。
果然很快,慕容颜似乎便醉了,只见她抽出腰间佩剑,摇摇晃晃地走到庭院中央。
慕容炼看到慕容颜盯着自己笑了笑,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从她眼中读出了种种隐秘的心曲,难言的情愫以及深沉的愿景。
青光起,他看到慕容颜在纷落迷乱的洁白花瓣下挥剑起舞。
身姿绰约,翩翩自如,她寂然一笑,迷醉地吟唱道: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芭蕉叶上听秋声,欲哭不成翻强笑。
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慕容颜的声音很轻,像似迷路在遥远的回忆之中,慕容炼静悄悄地看着她仿佛会发光的侧脸,却别感于心。
刚满十八岁的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这种十年踪迹十年心的心境,他只能感觉到他的这位皇兄,一点都不快乐。
其实本就没人能真正懂另一个人深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和无奈。
而或许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多情却被无情恼,聪明反被聪明误。
“九弟,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慕容颜丢了剑,微微叹息道。
“七哥羡慕我什么?”慕容炼不解地问道。
只见慕容颜扬起一丝无比落寞的笑容,便张臂倒在了地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漫天的落英飘在了衣襟上,眉睫上。
“你有的,我都没有。”
是的,她羡慕他生来便有骨肉之爱、手足之亲,羡慕他无须忍受他人的诽谤非议和恶意诬陷,羡慕他能光明正大鲜衣怒马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扪心自问,自己其实是个自卑且软弱的人,拼命维系着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爱着不该去爱的人,沉重的宿命之枷让她忍不住去羡慕这个年幼的弟弟。
慕容炼一怔,急忙走向倒地不起的慕容颜,刚想开口再问,却见一袭紫衫款款走来。
他微微垂首,说道,“臣弟见过皇嫂。”
萧紫烟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慕容颜,也有礼地欠下身子向慕容炼回礼,“见过九殿下。”
“七哥他。。该是喝多了。。”慕容炼有些窘迫地说道。
“我知道。”萧紫烟平静地说道,眸光却目不转睛地定在慕容颜身上。
慕容炼见萧紫烟眸中脉脉含情,心忖,她与七哥还真是伉俪情深,想七哥离京多年,皇嫂实属不易,自己也不该继续叨扰他俩了。
念及至此,他便拱手道,“如此,那皇嫂你好生照顾好七哥,臣弟先行告退了。”
萧紫烟出言挽留了几句,可慕容炼已执意要走,她便亲自送他出了襄王府,并嘱咐下人将酩酊大醉的慕容颜扶进寝殿。
可当她折返回庭院时,却见慕容颜还闭目躺在地上,两侧的婢女全都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为首的那名侍女看到萧紫烟走来,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已劝过了,可王爷他不肯起身。。。”
“都退下吧,就让我这样躺一会吧。”
慕容颜没有睁开眼,声音平缓而冷静。
是的,其实她根本没醉,因为。。她早已忘记了醉的感觉。
她只不过想装醉,装作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装作可以彻彻底底地纵情任性一次。
四周很快传来安静地如同退潮般的碎步声,沉默了许久,慕容颜才慢慢张开眸,却见萧紫烟还站在不远处,紧抿着唇盯着自己。
慕容颜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别开脸,轻声唤了句,“紫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有些害怕对上这个女人的眼睛,因为她眼中的幽怨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些更晦涩的东西往往能勾起自己心中那团叫做愧疚的焰火,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灼得体无完肤。
萧紫烟走近慕容颜,缓缓抬起手,靠近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慕容颜极快地出手捏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只是想帮殿下将肩上的落花取下,这都不行吗?”萧紫烟凄然说道。
慕容颜如火烧般地收回了手,心中的那团火焰焚得更烈了,她垂下了头,内疚道,“对不起。”
萧紫烟轻轻取下那片花瓣,有晶莹的泪花在睫毛前颤动。
良久,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殿下,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说一句让我欢心的话?”
难道非要我剑指你喉,你才肯正眼看我?
萧紫烟死死盯着慕容颜,看着她唇角轻颤,仿佛等了她一生般,才听到她的声音贯穿入耳,随后眼泪不可抑止地从眼睑里漫了出来,淹没了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说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