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中,精致的食物全都化成了模糊的一团团,伴随着他低沉的呜咽,一起被咽到了肚子里。
空旷阴森的地牢,好似陡然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她来不了,你能吃了这些,她也应当是心满意足了。”
桑楠说着,提着空空的食盒,站了起来。
伏鸢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而是慢慢抓起了落在地上的食物,好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那咀嚼的声音带着某种粗糙的杂音,就像是大风天里敲在墙上的砂砾。
桑楠噤声,又望了一眼他,便毫不犹豫地走了。
而她身后的牢房里,低回的呜咽渐渐地扩大,扩大,再扩大,最后竟好像响彻了整个发霉的空间。
已经走到衙门门口的桑楠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骤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朝着牢房的方向望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洒满月光的小径。
我看到这里,悻悻地耷拉下肩膀。
原本我以为,花摇会在这里等着她出来的。我想的是,虽然她自己碍于种种原因不能进来,可既然托人进来了,应当还是会表达出更多的诚意吧。
可事与愿违。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很不了解凡人。
想着这些,我再次走入了牢房。
远远地,我就听到了伏鸢的哭声。
因为是在半夜,那声音听起来,多少还是有点瘆人。可大约是这牢房里的人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动静,所以才没人出声抗议。
我看过无数次伏鸢的笑,可看他哭,这还是第一次。
走在阴暗潮湿的窄道里,我默默地想着。
说起来,到牢里看伏鸢,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他还在天上的时候,如果从这里的时间推算,应该是他死后归位的八年后,算天上时间的话,仅仅就是八天后。但如果从我的时间来推算,那已经是十万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回想起来,记忆还有点模糊呢。
记得,那时候的伏鸢被困在三十六重天外的乱石林,每个时辰,都会有一阵乱雷落下,说起来,是个环境恶劣程度与大红莲花不相上下的地方。凭我自己的本事,当然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说起来,最后好像是阎君受不了我到他跟前哭得昏天黑地,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送我进去的。因为从进入乱石林到找到伏鸢,至少还要花大半个时辰,所以我能和伏鸢见面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一刻钟罢了。
直到如今,我还深深地记得乱石林的样子。
混沌的雾气遮天蔽日,血红色的天空就像是一只久病的眼睛。目之所及,狰狞的怪石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乎已经被天雷劈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除了风声,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好像是有一双手,将耳朵紧紧地捂住似的。
我找到伏鸢的时候,他月白色的衣袍下摆已是一片焦黑,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他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紧闭着眼睛。
那大约是我第一次看到作为神的伏鸢狼狈的模样,他那张一向从容的脸上挂着密密的汗珠,额头边上的青筋不安地鼓动。看到这样的伏鸢,我心里蓦地就是咯噔一下。
咯噔过后,便是一股酸涩从心头涌上来。
伏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约摸就是眼睛红得像兔子的我。
他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僵硬地笑着,抬头摸上了我的头。
他说:“谢谢你,丫头。”
至今,我仍然搞不懂,当时伏鸢的那句谢谢,到底为的是什么
究竟是为了我的成全呢,还是为了我红着眼睛来乱石林看他
大约,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吧。
想着,我低下头,望向了伏在我脚边默默啜泣的伏鸢。他紧抓着隔在我俩面前的牢笼,一双脏污不堪的手在闲散的月光中微微反光。
我蹲下身,正对上了他的脸。
“这一次,再也不用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