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婆倒是凤家人,但是老规矩女人不进祠堂。
此时梧桐里的路口也是挤满了人,路口中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约七十岁左右,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是国字脸,浓眉毛,两个中年男子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白发老者一身唐装。三人站在路口,均脸色肃穆。
老人当先,原来手上的拐都交给了别人,老人先冲着青石长街长长的揖礼。然后又朝着两边的梧桐树拱手,待得做完这些,身后的两名中年人有样学样的做了一遍。
然后老人迈步,三人成品字形走在梧桐里的小街上,那脸上的表情如同朝圣。
走了长长一段梧桐里。三人就进了凤凰祠,凤凰祠大堂的中间就是一张凤凰图,凤凰图的两边是历代凤氏子弟的画像。画像下是一个个的灵位。
灵位前是一排香炉。
三人顶礼膜拜,然后上香。
“这是凤氏哪一支的?”叶梧桐听得别人问邓妈妈,邓妈妈是街道的,华侨过来祭祖,一些程序得街道上配合。
“从他们递给我们的祖谱来看应该是海南的一支。”邓妈妈道。
叶梧桐听着,凤家的族谱如今就呈列在博物馆里,海南的这支凤氏据说是当年犯了法被流配海南的,没想到最先回来祭祖的居然是海南这一支。
那三人祭完了祖。老者又在街边的一株凤凰树下抓了一把土,然后剪了一根梧桐树枝,老人热泪盈眶的抱着这两样东西,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小车,离开了梧桐里。
他们离开了,话题却留给了梧桐里,大院中的人随便拎起一个都是能侃的,从凤家人说到南明,又从南明说到李香君,说到陈圆圆。扯到了整个中国的文人,最后扯到了中国人的寻根文化。
今年,随着《冬天里的一把火》火起来的还有《故乡的云》,再加上前几年流行的《我的中国心》就组成了八十年代特有的一种文化。寻根文化。
或许说,这种文化不是八十年代特有,它一直根值于人们的心中,只是八十年代刚刚开放,中国同世界才有了交流,这种寻根文化就一下子爆发了。
许多人不明白。一个从未在当地出生,也未在当地成长的,为什么会对几百年前老祖宗生活的地方有着这样的虔诚。
“这人是以血脉传承的,这血脉不管传了多少代,它永远记着祖辈们举着火把从荒原里走出来,披荆斩棘,开拓了后世子弟生存的基业。一个人不管它飘泊在何方,祖先,故乡,都是他生活中最温情的情结,只要他的血脉传承着,这种情结便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然后一代又一代人寻着根,找着了根,那心就踏实了。”
爷爷颇有些感叹道,背负着手回到了后院。
叶梧桐想起出家人的三皈依之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叶梧桐觉得这或许是另一种皈依,皈依祖。
这种寻根也就是寻找一个安放心灵的地方,人出身于母胎,自此有了心灵,幼小的稚儿都知道,母亲的怀抱是最温馨也是最能令人心魂所安之地,而祖先之地就是每个人想要安放灵之地,这也许就是生命中的归源。
所以小舅舅格外迷恋这梧桐里,叶梧桐觉得,以后不管她走到哪里,梧桐里的梧桐树都会在梦里一直随着她。
“奶奶唉,走了。”叶梧桐扶着奶奶,奶奶以前从不看热闹,但自从病了之后,那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跟老小孩似的。
奶奶痴痴的望着凤凰祠屋檐上挂着的凤凰的瓦当。
“奶奶,天冷,回去喽。”
回到后院,奶奶似乎有些疲泛了,整个人窝藤椅里面闭目养神。
小碳炉的火还着着,叶梧桐弄了几个红薯在里面煨着。
爷爷今天的酒性似乎起来了,傍晚时才跟邓爷爷喝了一顿酒,夜里的时候又拿了老酒倒在壶里,放在小碳炉上温着,一边的两个碟子,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爷爷就着花生米咪着酒。
爷爷今天的情绪似乎很兴奋,那谈性就起,跟叶梧桐说了许多当年他在上海读书,以及跟奶奶相识事情。
只是在说起老家的时候,爷爷的神情有一种悠然神往,跟白天来祭祖的那个老头很像。
“爷爷就记得老家是河南的,至于具体哪地儿都不知道了,我出来的时候小,当年哪河南那边是连年灾害啊,你太爷爷太奶奶带着我一路逃荒。路上,你太爷爷病死了,你太奶奶能熬一点,把我送到上海找着你太叔爷之后一病不起也走了……”说到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倒没有什么太多的悲伤,有的只是念想。
爷爷自小就在上海长大。
“那爷爷是跟着太叔爷长大的吗?”微微的碳火,映着还未消融的雪,显得格外的温馨。
“可不是,你太叔叔打了一辈子光棍,走的时候是我给他送终的。”爷爷感叹的道。
太叔爷走后,爷爷是一个人了,想来看着今天那祭祖的情形,自也是别样感受。
“太叔爷是干什么的呢?”
“你太叔爷了啊是个浪荡子,不过你太叔爷聪明,他在一家菜场看仓库,他呀特喜欢打马吊,就是手气一直都不怎么好,老是输。我那时候对于太叔爷可瞧不上了,他输了呢老是打我,那打的可狠了,还说我是丧门星。不过,偶尔也会赢,赢了呢,也会给我两个钱儿,让我吃红。你太叔爷说啊,这赢了钱若不让人吃红,以后就是输了当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