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惊讶了一瞬。崔文华看出她的惊愣,猜测凤笙并不预料来的是她,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把人请进屋后,凤笙道:“还请您替我保密。”
总督公馆的宅内事,外人知道得有限,知道的那些,都是从新闻纸上看来的,真真假假,难以评说。此刻见凤笙孑然一身,明显怀了孕,想起凤笙先前一口答应帮忙自己,崔文华下意识道:“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然而两个人都知道,事情必定瞒不了太久。想了想,又道:“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闫家帮助解决了她们共进会成员的就业生计,此刻她便十分想投桃报李。
“好。”凤笙道爽快地点头。
崔文华认识的同学里,也有学过西医的,便忍不住建议她:“洋人医院有专业的妇产医生,配套的设备,比稳婆接生安全许多……你不妨选家教会医院,对你对孩子都好……”
“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凤笙道。
一会儿后,崔文华问道:“……你不打算说吗?”
凤笙摇摇头:“家里从祖上起子嗣缘就薄,还是不要争相通告了。”
如今这世道,已婚女子再嫁已是艰难,更何况有了孩子,更是难上加难。崔文华虽然自己提倡女子解放与自由,乃至于女性革命与独立,却也知道现实跟理想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不是一朝一夕能跨越的。
不过她自有一派自己的新信奉,便道:“那省城那边?”
凤笙道:“暂时还不知情。”
“那恐怕瞒不了太久。”
“是的。”凤笙坦言道,脸上看不出有太多的忐忑不安,想来心中已有决定了。
崔文华对她便多了些高看。
她在出发前听冯三提起时,对这位前总长夫人十分另眼相看,难免存了见到真人后有所落差的思想准备,想来冯三爷那一堆赞不绝口的称词中,外在起了不可小视的美化作用,此刻反而添了些真正的钦佩,忍不住热心握住凤笙的手,道:“你心里肯定有主意,我不多劝。我也不认为凭你的条件,即便有了孩
子就找不到归宿。换了我,就算做不到不管不顾,也绝不会委曲求全。”怕凤笙不好接话,索性点明了,“我是一直不赞同老家姨太太那套的。”
凤笙点点头:“当初离开的时候,不算意气用事……留下这个孩子,也不是我心血来潮……家里二叔一直赞同生下这个孩子……大哥起初虽然不赞成,现在却也别过劲了……”说起这个难免要笑。
崔文华听得也笑,摇头道:“看不出来俞先生喝过洋墨水,还不比家里念私塾的老先生。不会是这些年,把时间都花在哄女同学了吧?”
两人相顾失笑,转而又说起了德意志对战英俄的战况,这些消息新闻纸上一日日都有报道,便很有话可说。
……
陈溜的妈,陈管家的屋里人刘妈正带着一个小子,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给各门各院糊窗子,挂毡子。秋后一场雨一场凉,眼看着天冷了,段府正像往年一样做着过冬的准备。
叫丘夏的大丫头正在帮着刘妈,让门房打杂的小子长柱往正厅后院的隔门上挂毛毡,马嬷嬷掀开帘子穿过隔门走过来,满脸堆笑地招呼刘妈:“这儿都在忙呢?瞧我,也不知道早一刻儿给您搭把手。“
刘妈让小丫头翠儿拦住她:“使不得,您这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干我们干的活。使不得哇。”
马嬷嬷势单力孤,挨不过对方“千般不让”,私心里也觉得自己照顾小少爷颇有些功劳,便住手了,商量刘妈:“您瞧,跟您商量个事呢。”刘妈道“您客气”,马嬷嬷道,“眼瞅着这天儿一天冷过一天,我们格格这还是头回回府里过冬,老姐姐,虽说如今——”
“嗨,有事您直说,什么老姐姐老妹妹,可当不起哇。”刘妈矜持地打断对方,她是天生天长一副笑面孔,截了马嬷嬷的话,倒也不叫人觉得难堪。
马嬷嬷笑着连道“当得起当得起”,商量刘妈:“您看,我家格格带着大少爷吧,从前过冬那会子习惯待暖气房了,这不,这些天夜里大人不舒服,孩子更是熬得遭罪。这事儿能不能请您给咱们想想辙?老太太那儿,肯定是心疼曾孙……想想也不忍心金孙吃苦的……”
言下之意,是希望家里给李佳玉容房里按个暖气。
这倒是一桩不小的伙计。
府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外面是陈溜的老子陈叔管,内院则归了刘妈。他们夫妻是当初老太太从娘家带来段家的陪房,在府里不是主子,却也远胜过下人。
自从孩子大了点,过了百日,老太太为了平衡长房跟二房,心底里尽管仍然看不上大太太,到底没把面子做绝,指派了李佳玉容给二太太打下手,也是栽培她的意思,因而这些日子长房二房没少交火。
这火当然不是李佳玉容能引起的,反而她们一主一仆被夹在其中,不得章法。
刘妈的心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料想她们这回必定又吃了二太太的什么暗亏,就想借她的口,变着法地把这事告知老太太,好叫老太太知晓二太太苛刻长房长孙,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三刀。
不过这趟浑水她是不愿意蹚的。
笑着推托:“哎呦,您这就为难死我了。您说的那什么房,别说我这大字不认的,怕是咱们家老太太天大的见识,也未必听说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