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透过城外营火,知瑶能看到他们眼中透着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单薄的文士走过来说道:“君子,没了在端氏储存的辎重,光狼就是座死城,不仅缺粮,缺水,也缺乏冬衣,如今敌军虽然暂缓了进攻,但据我观察,恐怕是在制作更大的攻城器械,吾等不可久待啊……”
……
来者是知瑶的首席幕僚絺疵,他和知国都提醒过知瑶,要提防魏氏,可知瑶太过骄傲自信,没有在意,如今追悔莫及。
絺疵本来面容清矍,眉目颇显儒雅,但此刻左手缠着葛布,身上袍服染了多处血迹,砍崩出几个缺口的长剑斜插在腰侧,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样子。他一个谋士幕僚尚且如此,更别说普通的兵卒了。
知瑶将皮坎肩披到絺疵身上,阻止了他的感激,有些疲倦地说道:“兵围粮少,虽插翅亦不能飞,如此窘境,只怕我已经走到末路上了。“
絺疵连忙道:“君子,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莫非你还有计略?”
“彼众我寡,战未必胜,为今之计,只有凭借光狼城的深沟高垒,坚闭不出,以待其变。但光狼城却不可久守,何况敌军只需要将吾等拖在这里,遣一半兵卒西去新绛,和从晋阳来的军队合力进攻都城,则晋国便将完全易手。”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絺疵凑到知瑶跟前,低声说道:“所以吾等不能干等,而是要主动做些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时候,凭借城内士气低落的七千人,是万万无法战胜强敌的,需要借力打力。”
知瑶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力……在何处?”
“就在城外韩魏两家处,臣愿趁夜出城去游说他二人,若韩魏能与知氏联合攻击赵氏,或许还有一分机会……”
“哈哈哈哈!“知瑶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然后摸了摸絺疵的额头,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烧,有没有烧坏脑子。
“看来你没有生病,且不说韩虎与我家有杀父之仇,就说那魏驹,三日前我还将他当肱骨袍泽,他却在战场上堂而皇之地背叛,导致我军大败。魏氏已经彻底投入了赵氏怀中,你又如何能劝他再度反复?”
絺疵却道:“不然,他们三家同兵却不同心,臣在城头观察,发现其营垒各在一边,攻城时,赵无恤也是让魏氏和俘虏为先驱,赵韩两家束甲旁观。若无知氏,不出数月,三家必有自相疑猜之事,仇怨再大,也会因为局势和利益而联手,我这时候出城去用言语相激,或能成功!”
知瑶叹息:“何等渺茫……”
絺疵道:“君子见过新绛女闾中的妓女么?”
知瑶皱眉:“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臣只是打个比方,那些妓女以色事人,第一次张开腿很难,第二次第三次却容易得多,魏氏的背叛反复已经是第三次了,魏献子叛栾氏一次,魏驹与赵韩二人结义违诺一次,如今再叛知氏又是一次,只要他们心怀耿介,臣就有机会!”
知瑶默然良久,道:“魏氏做的这一切,应当是魏侈的决定,魏驹只是奉父命行事。豫让是我的左膀,你则是我的右臂,我已经失去了一只手,不想再失去另一只……”
絺疵在城头下拜,眼中带着一丝绝望下的疯狂劲:“那也比光狼城粮尽,兵卒自相残杀,城破之时,便是玉石俱焚之日,反正都是一死,臣还不如去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搏一搏!还望君子允之!”
……
是夜,光狼城外的魏氏军营,魏驹在独自一人品尝着酒浆,虽然已经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但背叛就像一盏腐败的酸酒,当着人的面痛快地喝下,背地里却只能独自作呕反胃。
魏氏的反正让赵氏轻易赢得了长平一战的大胜,将知瑶残部赶进光狼城,赵魏韩三家将这片区域围困得水泄不通,光狼的陷落、知瑶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但魏驹的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且不说赵无恤虽然表面对他热情,说什么桃园三兄弟情谊依旧。可实际上,战场上,赵氏的投石机和弩砲便一直指着魏氏方阵,精锐的冉求军团也摆在他们正面,若当时不按约定反正,无数飞石箭矢便会毫不留情地朝他们砸来。
在围困光狼城的这三天里,赵无恤也借口机械安装需要时间,让魏氏带着俘虏作为前锋攻城,三家慢慢轮换,魏氏当然没有尽全力,赵韩亦然,所以这弹丸之地才守了这么几日。
他时时刻刻害怕赵无恤一不做二不休,突然发动夜袭,把自己的营地给端了,将知魏一同扫灭……
要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呢?就在魏驹愁容惨淡之时,令狐博却突然从营外冒出头来,走到魏驹身边,附耳说道:“堂兄,光狼城内有人来……”
魏驹一个激灵,低声急促地问道:“是谁?”
“吾等的熟人,知瑶的谋士絺疵,他知魏氏屯兵于东面,乃假扮赵卒缒城而下,被巡营的兵士逮了个正着,便说是赵无恤有机密事,让他来面禀,兵士不疑有他,带着他来到我处,才被认出了身份。”
他又贴近了几分道:“是知瑶让他来的,堂兄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立刻推下去斩了!”
魏驹像是触碰到不干净的东西般猛地挥袖,但他站起来后踱了几步后,又反悔了,回头对正要下去的令狐博道:“且慢,我与他毕竟有点交情,还是见一面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