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穆珑刀子般的目光在王守澄身上转了一圈,冷冷地说道:“有圣旨,王守澄跪接。”圣旨的前半部照例是些废话、套话,后半部也有一半是废话、套话,说的是王守澄尽忠王室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天子顾念其老迈不忍看其为繁重的庶务所累,特准其告仕回乡。
天子要准自己告仕回乡,可自己明明不曾上奏请辞啊!当然这并不算是什么事,天子说你有你就有吧,反正这圣旨也是拿来给别人看的。
事到如今,王守澄只有叩谢天恩的份了,他磕了头,正要伸手去接旨。安穆珑道:“慢,还有一道。”王守澄只得重新跪好,这道圣旨又臭又长,九成五的文字都是废话、套话,历数王守澄的生平来历和这些年的升迁轨迹以及所立下的功劳苦劳,最后说天子顾念老臣,临别之际除了加授他骠骑大将军的散官闲职外,更授其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一口气把他的官升到顶,升无可升,让他荣归故里,便是明日死了,也会感到此生没有白活。
圣旨的最后说皇帝心疼他老迈,怕他熬不住山遥路险,不准他回福建老家,特在长安赐宅邸一处供他居住,宅邸就在大明宫南面的光宅坊,和大明宫就隔着一条街,方便随时宣召老臣回宫来看看。
听到这王守澄只有感激涕零的份了,他泣不成声,长跪不起,磨磨唧唧的让安穆珑和仇士良二人同感厌烦。安穆珑把圣旨塞在他手里,不耐烦地劝他赶紧离宫回家。
便有甲士四十人过来,监护着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出宫,王守澄想去殿中道谢,被仇士良拒绝了。事到如今,王守澄知道争执也无用,便只好叹了一声,在殿门前朝皇帝座位方向磕了个头,颤巍巍地爬起来,捧着两道圣旨,在甲士的监护下离开了大明宫。
走的匆忙,甚至连回内侍省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也不被允许。
新宅设在大明宫南的光宅坊,该坊北面是大明宫,西面是皇城,东面就是十六王宅,乃是长安城里头上风上水的宝地贵地,非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
内廷宣徽院给新宅安排了四十名奴婢,内教坊司送了整套优伶名册,京兆府在街角增设了武侯铺,又派了巡街逻卒,守卫宅邸清静。
众奴婢一齐等候在门外,恭迎新主人的到来,虽然是满脸是媚笑,王守澄却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
他苦笑了一声,自现在起自己就是这座长安城里位置最好的豪宅里的优等囚徒,终其一生也再休想走出去。
他没有问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在哪,一个囚徒哪有资格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能不牵累他们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王守澄捧着圣旨呆坐半晌,终于缓过劲来,他让奴婢设香堂把圣旨供起来,烧了香,虔诚地跪拜,然后吩咐管家备宴。又拿起内教坊的名册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优伶,让他们赶紧过来准备歌舞,晚上他要大宴宾客,犒赏内外。
此后的一个月内,王守澄的新宅内****笙歌,夜夜丝竹,三日一大宴,****小宴不绝,用他的话说就是天天过年。外来访客断绝,他便与监护他的人同乐乐。这一个月内弹奏他的奏章每日须用牛车运送进宫,他的党羽或贬官,或入狱,或流放,或处死,或自杀,或被自杀每日都有十几二十几个。
当然认真论起来,这其中许多人并不算他的党羽,譬如枢密使舒元化和宣徽院副使冷凝风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舒元化是个见趋炎附势的小人,混迹禁宫多年的老油条,自己抬举他无非是在利用他,随时准备拿他背黑锅。冷凝风是陈弘志的亲信,自己跟他根本不熟,甚至对他还有些意见。
再譬如幽州驻上都进奏院的胡斯锦和五坊使司的陈数,也都被定为他的逆党。陈数还好说,毕竟身在五坊使司,是自己的麾下,虽然不亲到底脱不了干系。胡斯锦完全是被人拿来敲山震虎了,他跟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瓜葛。
不过这些王守澄都不会计较了,自己这棵参天大树倒了,树倒猢狲散,依附自的人固然倒霉,那些砍树的人就都能个个全身而退?祸及无辜更是难免,或砸着了附近的树,或砸着了地上的花花草草,或是恰巧从树下经过的路人。
有些事啊,一旦发生了,你就无法掌握它的方向,有些人啊,机关算尽了太聪明,到头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何况你主动撩拨虎,真当虎是食素的不成?
……
胡斯锦这日从外面宴客回进奏院,见街口立着一群京兆逻卒,心里一惊,连忙下马避入街边一间汤面店,向店主打问前面出了何事。店主道:“一早来了伙人把幽州驻上都进奏院给抄了,说是院主与王守澄有勾结。”
胡斯锦道:“应该不会吧,这是幽州燕王的进奏院,跟王守澄有何干系?”
店主道:“疯了!上面有些人为了邀功请赏现在是逮着谁咬谁,昨日连街角的王麻子麻饼店都让人给抄了,说王守澄旧日曾在那吃过饼,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王守澄还在大明宫里呆过呢,你有种一把火烧了北内啊。”
胡斯锦笑道:“休得发牢骚,小心祸从口出。”
不管是为什么冲着自己来的,胡斯锦都不愿再回进奏院了,公门深似海,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自己这身娇肉贵的哪受德那苦?
他隐身在长安城内的某处秘密据点,向幽州发了一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