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俏却在院子中间止了步。(
她的印象里,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目轩朗意气风发,穿宝蓝色暗纹锦缎,腰间系着白玉带,上面挂着锦缎面的荷包、香囊还有小印,周身散发王孙贵胄独有的骄气。
可他总是宠着她,会钻进草丛里捉蛐蛐给她玩儿,会在上街的时候带回糖人儿送给她,也会在地上翻跟斗让她瞧。
眼前这人,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鸦青色长袍,发间插一支竹簪,腰间系了块碧色的玉佩,雕着竹报平安的图样。
衣着极为普通,可神情却很凝肃,嘴唇紧抿着,看上去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与疏离感。
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哥?
杜俏尚在犹疑,身后进来的赵嬷嬷已经先一步上前,认真地打量杜仲一番,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是仲哥儿,没错,跟将军长得一模一样。大爷,您可是回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见过大爷。”
杜仲伸手拉起她,“赵嬷嬷快快请起,这些年,让你受累了。”
赵嬷嬷泪水越发流得凶,开了闸的洪水般,“老奴不妨事,大姑娘这日子过得却是不易,朝也盼暮也盼,就盼着大爷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杜仲将目光投向杜俏,唇角弯一弯,“阿俏长大了。”
眸中带了暖意,隐约又是往日。
杜俏顿时红了眼圈。
杜仲叹口气,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进屋去,免得让人看到笑话你。”
杜俏被他牵着往里走,进了客厅,泪水已淌了满脸。
幼时,杜俏性子跳脱,又是个掐尖要强的,芝麻粒大小的事不顺心也会哇哇大哭。
杜仲每每见了就说:“哭脸猫,眼睛红得像兔子也不怕被人笑话。”有时也用手帕拭干她的泪,哄她,“谁欺负俏姐儿了,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
这十几年,她哭得少了,即便哭也是悄悄躲在被子里,除了赵嬷嬷跟画屏,再没有别人瞧见。
可也再没人对她说,替她出气。
如今又见到那个宠着娇着她的人,这些年受得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杜俏忍不住俯在杜仲肩头流泪,“大哥既然早就回了京都,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杜仲安慰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早些时候自保都难,到后来却是身不由己。”
一句身不由己,沉重又无奈,道尽多少往事。
杜俏岂会不知,可心里的委屈又不得不诉,“祖父过世后,家里的下人换了大半,连赵嬷嬷都差点撵了……守了三年孝,院子没出半步,是非却没断着……又借口家里没有收益,吃穿用度减了半数,屋子里的摆设说是借,可从来没还过……”
杜仲叹口气,柔声道:“我都知道,阿俏受了委屈。”
杜俏又嘤嘤地哭,“大哥可得替我讨回这个公道,爹娘屋里的东西也少了许多,潮音阁的芍药没人打理,早就荒了……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是祖母跟婶娘把持着,多少好东西都进了她们手里”。
杜仲静静地站着听她诉说。
直到哭声渐止,杜仲扳过她的脸,伸手刮刮她的鼻头,取笑道:“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瞧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杜俏含着眼泪笑。
赵嬷嬷极有眼色,朝门外点点头,锦兰与素绢捧着铜盆锦帕进来,伺候杜俏净了脸。
脸上脂粉都洗掉,露出雨后晴空般的脸,尤其那双沾染过泪意的眼,湿漉漉的。
杜仲莫名地想起隔壁卧室安睡的易楚,唇角漾起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招手叫了冬雨进来,低声问:“太太醒了吗?”
冬雨也压低声音,“适才看过还在睡着。”
杜仲点点头,“让外头的丫鬟站远点,别吵着太太。”
“是,”冬雨答应着走出去。
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杜俏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
正中一张太师桌,配四把太师椅。墙角立着三足圆香几,上面是只粉彩西番莲纹的梅瓶,再过去是四层的栏杆架格,有两层是空的,另两层分别摆了个青花山水人物纹的春瓶和一个青釉弦纹的贯耳壶。靠窗是张翘头案,一头摆着太湖石的假山盆景,另一头则是个青釉三足香炉。
一应家具都是黑檀木的,样式却简单而且过时了。
香几现在都是五足带台座的,翘头案时兴带托子的,侧面还得雕刻上卷云纹或者海水云龙纹才好看。
陈设也太简陋,梅瓶里即便没有鲜花可插,插上两竿斜竹或者几支松枝也别有雅趣,比现在干巴巴一只瓶子强。
香炉摆着不但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焚香去浊气。
而且,这屋子很窄小,只放了这几件东西就显得满满当当的。宅子也小,说起来是二进的院落,仔细算起来也就是个大一进,还不如大哥以前在杜府的住所宽敞。
杜俏越看越觉得到处都不顺意,心里替杜仲叫委屈,侧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平凉侯跟忠勤伯好几家有爵位的都上了折子要么请求荫恩,要么请封世子,咱们信义伯府爵位仍在,大哥是嫡长孙嫡长子,也找人写个折子递进去吧?新皇登基正施恩收买人心,听说批复的几率倒比往常大。”
杜仲愣一下,问道:“是林乾让你来说的?”
“不是,”杜俏如实回答,“侯爷说他不管闲事,可这是咱家的事儿,我不能不管。大哥,我只你这么一个亲人,往后我跟宝哥儿都得指望你照应……宝哥儿过百岁,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