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端进托盘,扯起袖子为两人斟茶,腕间露出一小截肌肤,白皙柔嫩。
辛大人想起自己从扬州给她带回来的那对手镯,如果她能戴上,雪白衬着碧绿,定然很好看。可她竟是一次也没戴过。
易楚斟完茶,又将点心摆出来,细声细气地说了句,“公子慢用。”
辛大人微笑颌首,“多谢。”笑容浅淡,可眼神极为嚣张,有股你能奈我何的意味。
易楚恨得牙痒痒,辛大人也怨气十足。
那天分明说好了,她自威远侯府回来会告知他杜俏的病情。连着几日他都闷在汤面馆没有出门,生怕错过她。
没想到她压根就没去。
不但没露面,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易楚第一次失信,上一次,他明明说好第二天要来,易楚却躲到西厢房去。
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前脚他刚把她从墙边拽回来,后脚她就把他抛在脑后。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辛大人立时坐不住,冒着风雪来到济世堂。
再不来,他担心她会真的淡忘了他。
而且,他也记挂着易楚的身体,当时她说没事,谁知道有没有留下隐患?
辛大人耳力好,早听到她在院子里呼哧呼哧地扫雪,又听到她撩起帘子站在门口,呼吸声时急时缓,表明了她心中的起伏不定。
他的耐性也极好,就是能假装不知道,直等到易郎中一字之差败北发现易楚。
不可否认,当他看到易楚惊讶的表情,看到她想躲却不敢躲,扭扭捏捏地上前行礼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怎么样?
他可不是私下见她,他是堂堂正正地来。
难道她还能跪着求他不来?
**
当夜,易郎中心情极好,罕见地没有翻看医书,而是喝着清茶复盘,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拊掌叫绝。
易楚好笑地问:“爹爹很开心?”
易郎中摇头晃脑地拉长了腔,“那是自然,难得遇到一知己。”
易楚惊悚,不过下了两盘棋,这就成了知己了?
易郎中将棋盘一推,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杜子溪年岁不大,可胸襟谋略却非同小可,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
易楚又惊,已经以字相称了。
思量会,易楚问:“那位公子棋艺很高?”
“高应该是高,”易郎中感叹,“他善隐忍能沉得住气,屡次在走投无路之际行出险招,布局精妙出手狠辣,难得难得。”说罢,将棋子一粒粒放入罐中。
易楚看着父亲,莫名地感到愧疚。
父亲是秀才出身,对于琴棋书画定然懂,也是爱着的。可他独自拉扯姐妹两人长大,又为了生计忙碌不停,根本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思顾及喜好。
加上晓望街多商户,父亲便是想对弈也没有对手。
所以,能够酣畅淋漓地下盘棋才会如此开心。
可惜,她跟易齐都不懂棋,荣盛应该也不会吧?
易郎中收好棋子,又取过砚台,倒上水,不紧不慢地研起墨来。墨锭划过石研,凝滞碍涩。
少顷,墨研好,易郎中铺纸提笔,笔走龙蛇般写出一张药方。
字迹潦草狂放,并不是他常写的行书。
易楚仔细认了认,见纸上写着水蛭两钱、虻虫两钱、地龙两钱、黑丑三钱、路路通五钱、透骨草五钱……
这是道极重的活血方子。
路路通、透骨草能活血通络化瘀,紫草与水红花子能理气化痰。水蛭、虻虫与地龙具破血瘀滞的功效,但这类药物药性峻猛,走而不守,毒性也大,稍有不慎,就能引起血崩之症。
想到杜俏苍白瘦弱的面容,易楚心有担忧,“爹要不再斟酌一下?医书里可曾记载过这样的方子?”
易郎中决然道:“善医者不视方,因为方有定式而病无定,无需拘泥于古旧的药方,对于瘀血重症,奇招险招效果会更好。”
易楚恍然,这是下棋得到的感悟,暗暗又将辛大人抱怨一番。
因见父亲难得的意气飞扬,易楚并不多话,默默地将方子收起来。
第二日,易楚取出方子再问父亲。
易郎中沉吟片刻道:“不破不立,拖久了恐有生命之忧,倒不如豁上一试。我认为至少有五成把握。”
五成,也才一半的把握。
药性占一半,另一半应该取决于杜俏的身子。她能抗过去皆大欢喜,若是不能……
易楚抚额,默默想了想,寻个借口去了枣树街。
枣树街离晓望街并不远,平常大概走两刻钟就到。
而易楚不知是因为路滑难走还是心思不定,竟然觉得路途遥远得没有尽头般。
好容易看到木记汤面馆的招牌,易楚大步迈了进去。
伙计眼神很好,热情地招呼,“姑娘几位,吃点什么?店里有肉丝面、打卤面、炸酱面、清汤面,还有各式小菜,您来点什么?”
易楚连忙摇头,“我不吃饭,我找人,”说着朝柜台后面的掌柜走去。
掌柜四十来岁,胖乎乎的圆脸,留着两撇羊角胡子,见人带着三分笑,“姑娘有何吩咐?”
“我找……”易楚蓦地涨红了脸,子溪两个字就在唇齿间留恋,却说不出来。就好像一说出口,心底藏的秘密就再也掩盖不了一般。
掌柜耐心很好,和蔼地问:“找什么?”
伙计也好奇地凑过来,“姑娘找谁我们店里就三个人,我跟我爹,另外铛头在厨房下面。哦,对了,还有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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