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举着手中茶碗,一饮而尽。
程名振笑着陪了一盏,然后低声说道:“不过是晚辈自己的一点点感悟而已。让玄真公见笑了!”
“非也,非也!”裴寂轻轻摇头。“老夫虽然身为大唐国的重臣,却没什么远见卓识。平素兢兢以求,不过是早点结束乱世,重建太平。将军今日之言,让老夫感触颇深!”
无论这话是真的发自肺腑,还是曲意逢迎,里边包含的欣赏之意,在场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几个巨鹿泽中的老人再度打量裴寂,心中对此人好感顿生。暗地里不由自主想道:“如果姓裴的肯拿出些诚意来,归降大唐也算个不错的结局。毕竟从眼前来看,大唐是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孩子们跟对了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搏个高官厚禄!”
裴寂却没有把握住机会趁热打铁,而是拉着跟程名振纵论天下大事,指点江山。把前朝积弊和眼下局势你一句,我一句几乎扯了个遍,然后又放下茶盏,笑着问道:“自古以来,大乱之后,人心必然思安。程将军,不知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呢?可否说给老夫听听?”
闻听此言,刚才还在暗中赞赏裴寂的人们立刻把眼珠子都瞪了起来。有这么当说客的么?居然连个弯子都不会绕!咱洺州营日子过得再差,总也得拿捏拿捏身份吧?
“嗯!”程名振开始沉吟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裴寂的话,眼下,洺州营的处境几乎可以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拉形容。非但在战场上接连败于窦建德之手,多年来积聚的民心,也在一点点地流失。百姓们已经过厌烦了动荡的日子,只要能安心种地,对于谁于自己头上发号施令并不太在乎。因此,洺州营与窦家军之争,并没得到民间多少帮助。相反,那些已经在平恩各地有了自己田产的百姓们,更愿意看到战斗早点结束。如果能让他们在平恩各地战火不断和程名振等人被窦建德砍下脑袋二者之间选择,他们也许更愿意选择后者。
非但百姓们不支持大伙向窦建德讨还公道,洺州营里底层士卒当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对前途深感绝望。仇恨可以让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卧薪尝胆,却不能成为凝聚一支队伍的动力。退入巨鹿泽后的这几个月间,已经陆续有数十名士卒偷偷逃走。虽然大部分开小差的家伙都被王二毛抓回来砍了脑袋,但天长日久,洺州营将不战自溃,已经是个无法逃避的事实。
此外,还有粮草供应问题。器械支持问题。资金来源问题。失去了平恩、洺水等地后,一项项都成了无源之水。如果洺州营真的如在王德仁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强悍,那般富足的话,大伙早把窦建德赶回漳水东岸去了,还能由着他在大伙辛苦开辟起来的基业上随意折腾?
但这些内部面临的困境,却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跟不本能对裴寂坦言相告。无论是上次可以向王德仁展示不曾有过的实力,还是这回故意跟裴寂保持距离。都是为了把握住谈判的主动权而已。此外,经历过上次归降窦家军的教训,程名振不敢轻易再相信他人。诚如裴寂所言,乱世即将结束。而这个时候一旦选择错了,那意味着很多弟兄会跟着自己一道身败名裂。
“怎么,难道程将军有自立之意么?那也不错,在河北局势未定之前,我大唐愿意尽可能给予支持!”见程名振迟迟不肯回答自己的问话,裴寂笑了笑,继续问道。
“河北这片天地,称王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我一个?”对于这句疑问,程名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叹了口气,他继续补充道:“程某虽然不才,却没狂妄到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的地步!”
“呵呵,事实上,人最难看清楚的,就是自己!”裴寂放下茶盏,冲着程名振淡然一笑。“程将军能不勉强自己做没把握的事,已经比一般人高出甚多!”
“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当年造反,也只不过为了寻条活路而已!”程名振苦笑着轻轻摇头。
不想自立为王,一是没那个本钱,另外一个原因是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河北这片大地上,五年来被人割了脑袋的草头王不下十个。笑话在一旁看看就够了,没必要非亲自去做那个笑料。
“现在呢,现在程将军所求为何?”裴寂知道程名振的心已经乱了,悄悄用言语带着对方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
“现在,也许还是寻条活路罢了!”程名振站起身,茫然地举头四望。在众位弟兄的眼睛中,他分明看到了几分期待。大伙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拿主意,等着他给大伙找一条出路。这份期待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几乎直不过腰,传不过气。即便做梦时也要弓着身体。
“想知道老夫的梦么?”裴寂抬头看着程名振,笑呵呵地问。
程名振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双方在心计上功力差得太多了,一见面,他就处处受制。这种感觉很是别扭,几番努力却扭转不过来。既然扭转不了,索性让裴寂尽情发挥就是,反正最后归降不归降,决定权还在自己手里。
打定了主意,他心态又慢慢平和下来。思绪也慢慢有了条理。一直暗中观察着对方表情的裴寂眼神一闪,心中暗叫了声佩服。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夫是个俗人。娇妻,美妾,高官,厚禄都想要。但老夫相信,这些东西都可以凭本事去挣,而无需靠谋害他人巧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