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里,当然不会有什么闪电出现。铅灰色的彤云下,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刮着。吹透连绵军帐,吹透人的衣服,把寒气一直吹进人的骨髓当中。
窦建德紧了紧身上的银狐皮裘,依旧感觉不到一点儿温暖。他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王爷了,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隐隐的富贵之气。可这幅身子板,也越来越娇贵了。以往在豆子岗时,披上块麻袋片子就能过冬,如今,皮裘里边再裹了丝绵夹袄,依旧挡不住冬寒。
比料峭寒风更令人痛苦的,是内心深处的孤独感。自从逼死了王伏宝和自己的亲妹妹之后,这种孤独就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除了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外,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事必躬亲的话,他的体力和精力又实在有些吃不消。若说心里边一点儿悔意都没有,那纯粹是骗人的。但古来帝王皆寂寞,既然选择了问鼎逐鹿,他就必须沿着这条寂寞的旅途继续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没有尽头。
“主上,请用蔘茶!”给窦建德伺候笔墨的人,是大儒孔德绍辗转弄来的一个太监,也姓孔,曾经在杨广面前行走过,为人十分机灵。见到窦建德不断地紧衣领,立刻将鎏金火盆里的香木白炭拨旺了些,并且将盘在火盆上的一壶蔘汤端了下来,亲手替窦建德斟满。
“这东西,能管什么用?”窦建德不信补品,但也没用非常严肃的拒绝,接过蔘汤来抿了抿,然后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宋先生呢,还没有来么?这么几步路,怎地去了如此长时间?”
“回主上的话!”孔老太监蹲了蹲身子,低声启奏,“亲卫已经去了,但还没消息传过来。主上也知道,宋先生脾气一向不大好!”
“嘿!”窦建德忍不住轻轻撇嘴。宋正本在跟他置气,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明白。亲贤臣,远小人,轻赋税,整武备。称王以来,大夏国的治国方略,哪一项不是按照宋正本当初的建议在做?但自己就弄不明白,他宋某人还要怎样?王伏宝已经死了快一年了,程名振也早就做了大唐的开国伯。也许当初自己处理他们的决定是草率了一些,但木已成舟,还非得逼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儿承认错误么?
“主上的肚量,真是天下少有!”看出窦建德心里对宋正本很是不满,孔老太监笑了笑,低声恭维。
“什么意思?”窦建德警觉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
“没,没什么意思!”孔老太监觉得自己好像立刻被窦建德的眼神剥光了衣服,一边向后退缩,一边讪笑着解释。“老奴当年,老奴当年服侍先皇。服侍大隋皇帝的时候,他老人家可没您这么好的脾气。虽然虞世基和裴矩私底下敢联合起来欺骗他,但当着他的面儿,却谁都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孤家太放纵宋仆射了?”窦建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喝问。“谁教你这么说的?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老奴,老奴冤枉!”孔老太监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头如捣蒜。“老奴,老奴真是气愤不过,才替主上说句公道话。老奴今天如果有半句虚言,就叫老奴天打雷劈。下辈子还做太监!”
“呸!你个死东西。做太监还做上瘾了!”窦建德被对方最后一句话气得乐出了声音,上前踹了一脚,低声骂道:“滚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跟磕头虫一般。内宫不得干政,所以朕稀罕谁,讨厌谁,你只能在旁边看着,不准说话,更不准将消息传到外边去!”
“老奴,老奴遵旨!”孔老太监又磕了个头,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孤不是杨广,所以你也别劝孤做无故诛杀大臣的鸟事!很多人看宋仆射不顺眼,想取而代之,孤心里知道。但宋仆射的本事,他们谁也比不上!”窦建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老奴不敢,老奴真是无心之失啊!”孔老太监抬起手来,接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老奴多嘴,老奴该打。王驾千岁仁慈,不跟老奴一般见识!”
“行了,孤没想把你怎么着!”看到孔老太监的嘴角已经渗出血来,窦建德大声喝止。“以前的事情,孤没给你定规矩。所以也不能怪你。以后的事情,你好自为之!”
“谢王爷宽容!”孔老太监又蹲下半个身子,媚笑着说道。一张带着血迹的老脸被灯光照得油亮,看起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窦建德不喜欢这张脸,但在内心深处,他却不得不承认,孔德绍找来的这个老太监,的确比自己那些笨手笨脚的侍卫们更会伺候人。有些话你根本不用说出来,他就能猜到。有时候你的眼神刚一动,他的手已经到了。这样好使的太监,整个河北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尽管孔老太监身上有很多坏毛病,并且非常饶舌。窦建德还是一再容忍了他。
这回,老太监又习惯性地蒙混过关了。见窦建德不打算再追究自己进谗的事情,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蹑手蹑脚蹭到中军帐口,把帐帘拉开一道缝隙,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外边的天依旧是黑沉沉的,彤云遮挡了月亮和星星,让大地上一点儿自然的光亮都没有。沾满了牛油的火炬在风中跳动,将巡夜士卒的身影不住地拉长缩短,使得长夜显得愈发地凄清。
“别看了。宋先生肯定不会来了。给孤点一盏灯笼,孤亲自去找他问计吧!”窦建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里边听不出任何的愤怒。
“唉,唉——”老孔太监楞了一下,然后连声答应。真是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