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功贼(六下终章)
逃了没多远,高雅贤就幡然醒悟自己上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大当。拨转坐骑,再度冲着刚才的战场扑将过来。只可惜为时已晚,程名振等人就像春天的雨水般,转瞬之间就在洺州大地上销声匿迹。任高雅贤带人翻遍了战场周围二十里,也是连个人影子都找不见。
粮食被烧了,人也丢了。带着一肚子懊恼,高雅贤垂头丧气地回营缴令。刘黑闼忙着调遣兵马防范唐军渡河,听完汇报后倒也没怎么难为他。但很快,高雅贤自己就发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
自从程名振在洺水附近现身后,连续十几天,各地都有被洺州营袭击的消息传来。这些熟知襄国郡地形的“流寇”结成小队,或者趁当地守军不备,混入县城,杀死官吏。或者埋伏在大路两边,打劫刘黑闼手下好不容易从百姓嘴里扣除来的那点粮草辎重。刘黑闼几次派兵去征剿,都一无所获。人派多了,程名振不肯交手,仗着其军中战马数量多的优势,撒腿便走。人派得少了,则根本不够给洺州营塞牙缝。往往是征剿方和被征剿方颠倒了过来,到最后只给刘黑闼剩下一地尸体。
而刘黑闼还不能抽调太多的力量去解决这根背后芒刺。在漳水河对面的秦王李世民仿佛跟程名振二人之间早有默契般,不断向刘家军施加压力。唐军中装备了大量的床弩,隔着河,就能射得对岸站不住人。而唐军的辎重营更为厉害,居然不顾漳水河春汛在即,随时都可能泛滥的危险,于河东岸搭起了十几座浮桥。在床弩和脚张强弓的掩护下,每天,那些浮桥都会向西岸延伸数尺。一旦其桥头搭上西岸的河滩,除了决一死战外,刘黑闼已经无第二条路可选。
等待的日子最为难捱。有时候,刘黑闼甚至想下一道命令,后退数里,早点把李世民给放过来。他手中的军粮已经见底儿,即便春汛到来之前唐军依旧不能过河,到了夏天,将士们也会因为缺粮而溃散。而程名振这个狗贼,还在不断地骚扰着他的后方,将最后一点刮地三尺弄来的粮食给劫走。每当运粮队被劫的消息传来一次,刘黑闼就明白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又落下一寸。既然,早晚会有一天那把刀将砍掉他的脑袋,他宁愿那一天来得早一些。
程名振给刘家军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尽管刘黑闼下令封锁了消息,随着军粮一次次被劫,其麾下的弟兄们还是听到了有关程名振要替老娘妻子报仇,将欠下血债者全部杀光的流言。本来,刘家军造反,是为了替窦建德,替所有被大唐歧视、压榨的河北豪杰讨还一个公道,现在这样一来,却成了刘黑闼与程名振两个间的私人恩怨。在前途渺茫的情况下,大伙士气原本就非常低落,突然发现一直支撑着大伙的所谓国恨不过是某些人的家仇,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
没有人甘愿为与自己无关的私怨付出生命。哪怕刘黑闼在军中的威望再高,也不能迫使大家如此付出。程名振出泽还不到一个月,漳水河东岸的浮桥也与西岸还有着不短的距离,刘家军已经人心惶惶。每天夜里,都有人冒着被抓回来当众吊死的危险,从军营里逃走。不少将领都半公开地抱怨,说董康买当初不该杀红了眼,连女人都不放过,以至于惹下程名振这个九头蛟。试问在这襄国郡的大地上,谁对一草一木能比九头蛟更熟悉?所有屯田点几乎都是他亲手建立的,里边的百姓对他比对自己家人还要亲。所有山川道路,他几乎都亲自勘察过,并且对其了如指掌。在地利与人和都无法掌握的情况下,想要抓住程名振,简直比登天还难。
“那能怪我么?”董康买一次次被人埋怨,终于到达了忍耐的极限,跑到刘黑闼面前,请求对方为自己主持公道。“那女人就像个疯子般,连砍了我二十多个手下。我当时不下令乱箭射死她,难道还把脖子伸过去让她接着砍?”
“他们也是心里头不痛快,随便抱怨几句罢了!你别理他们,话又说不死人!”刘黑闼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疲惫。应大伙的要求,他已经正了名号,自立为汉东王。但这个辉煌的头衔并没能让弟兄们士气提高多少。相反,军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当初他煽动大伙造反,根本就不是为了替窦王爷讨还公道,而是切切实实地为了谋取自家江山。
刘黑闼无法堵住别人的嘴,也懒得替自己再辩解。历史总是由胜利者涂抹的,如果他战败了,恐怕将要背负更多的罪名。如果他侥幸打败了李世民,迫使大唐承认河北的割据现实,并且以帝王之礼厚葬窦建德,那些谣言自然会慢慢平息下去。
推己及人,刘黑闼也不希望这个时候,董康买再因为别人背后的几句议论,就挑起没必要的争端。大伙现在是一根绳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即便没有程名振那句要将大伙赶尽杀绝的誓言,落在秦王李世民手里,难道谁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看看单雄信是怎么死的,再看看殷秋等人的结局,难道谁心里还能存着大唐皇帝会突发善心,既往不咎侥幸的念头?
他这番好意,显然不能被董康买所理解。见对方依旧一味地和稀泥,董康买向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你不管,是不?你不管,就别怪我不尊重你。从今往后,再让我听见谁背地里嚼蛆,我就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你看着,我说到做到!”
“老董!”刘黑闼猛然转身,花白色的胡须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