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林志清带回小西的录取通知书。徐庄轰动了,说老陈家祖坟山发热了。徐庄总共就出四个大学生,苏中,三儿,秋子和小西,都算老陈家人。苏老大真还信,正而八经地跟林志清说:“叫三儿和秋子带小西到大大坟上磕个头,烧点纸钱。这都老祖宗积下来的阴德。苏中那个不孝的东西也不回家,要不他也应该去。”
“童林都分配了。”林志清说,“苏中不知道分配好没有。”
苏老大摇摇头:“我哪知道哇?分配了肯定给你打电话。”林志清叹口气:“苏中这孩子也是,怎么就不回家呢?”苏老大闷头抽烟。林志清又问:“红姑现在怎么样哪?”苏老大又摇摇头:“叫三儿去劝劝她。三儿是孩子头,三儿说话她还听得进去。”
“我跟三儿说。”林志清点点头:“哥你以后对红姑好点。”
傍晚三儿和秋子回来时,林志清把苏老大说的事跟三儿说了一回。三儿猜测:“苏中是不是想考研究生哪?”林志请分析说:“这时候考研究生划不来。他这一届包分配,等研究生念完了,就不包分配了。”三儿不这么看:“他专业好,找工作不难。”
“苏中从小就木古,”二婶咂嘴说,“不说话。小西也不说话,不木古哇。一天到晚关家里,不出门,还说是书呆子,人都呆了。被人欺负就欺负了,屁都不放一个,棉线团一样,还是三儿跟秋子帮他报仇。红姑随她爸,犟。你婶日子怎么过哇?”
吃过晚饭三儿陪林志清踱到苏老大家。苏老大照黄鳝去了,只有爱琴婶一个人坐厅屋里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特别小。三儿问:“婶,红姑呢?”爱琴婶对房间呶呶嘴。三儿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敲了敲红姑房门。红姑穿着大裤衩,正躺床上郁闷,灯都没开,听到三儿说话声才起身开了灯。三儿刚敲门,红姑就把门打开了。
“就这么在家里闷着呀?”三儿跨进门,在木架子床前课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抽了一口烟,缓慢地吐出,扭头看着红姑,“你看你,天天睡觉,眼睛睡出水泡了。”
“三儿我真不想念书。”红姑无精打采地垂头坐上床沿。
三儿捏捏发酸的脖子,哼了一声说:“不想念书干什么呢?我告诉你,到厂里上班没意思,两个大厂效益都不好,现在班都上不齐,产品没销路,冬生都出去跑业务了。就算好也没意思,能挣几个苦水钱哪?什么保障没有,说是集体企业,私人承包了,跟私人的一样。轮轴厂早就股份制了吧?”红姑翻眼看着三儿:“我跟你干。”
“拉鱼不行。到土菜馆当服务员哪?不行。”
“我愿意当服务员。”
“那也不行。”
“反正不补习。”
“童叔都给你找好了。”
“要去你去,我不去。”
厅的桌边深叹了口气,这才想起问林志清:“志清你喝水吗?”林志清摇摇头:“不喝。”爱琴婶焦虑地说:“一天到晚就在家守着这么个不说话的丫头,急死人。”林志清敲敲烟灰:“嫂子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跟三儿想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三儿拎着烟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放烟头的地方。红姑站起来,走到小桌边,从课桌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的铁文具盒,打开,放到课桌上,回身又坐到床沿。三儿掐灭了烟头,问红姑:“为什么不补习呀?”
“没用,补了也考不取。”
“一中教学环境、师资力量比高中好。”
“我说考不取就考不取。”
“真是。我那时候想书念,念不了。”
红姑不解地看着三儿:“你不是自己不想念书吗?”三儿苦笑一声,没有回答。红姑又说:“我爸说你把录取通知书都撕了。”三儿吁了口气:“不说这事,说你。”
“肯定不补习,根本没有考取的希望。就是你供我补习,我也不想念。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候说得好听,到时候脾气就来了。苏中怎么着都行,我就不行。我想过了,不行学个手艺。前天我同学孙雅丽来看我,她也不念了,准备去学理发。她爸还在外面跑业务呢,家里特有钱。她都能学手艺,我干嘛不能哪?”
“学理发不行。”
“为什么不行?”
“理发什么的太乱。”
“出去打工。”
“不行!”
“非要我念书是吧?”
“打工也乱。供销社黄小华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那样人哪?”
“那也不行,环境不行。”
红姑不说话了。三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我再想想。”红姑知道三儿关心自己,懂事地点点头。三儿又说:“你得说话,得做事,得出去走走。我妈想你了。”红姑嘀咕说:“不好意思出去。”三儿觉得好笑:“考取才几个人哪?清水高中念书的基本都考不取,都不见人了?我妈在家呆着着急,明天跟小西唱歌去,开心开心。”
“还好意思唱歌呢。”
“那你也不吃饭了。”
三儿从红姑房间走出来,爱琴婶急切地问:“怎么样了?”三儿扭扭脖子说:“再说吧。婶,小西考大学,你该出血吧?”林志清瞪了三儿一眼,觉得三儿这话说的不是时候。爱琴婶点头说:“出血出血。”三儿笑笑:“不出血好意思,怎么做婶哪?明天叫秋子不走了,在家陪你们。把红姑跟我伯都叫上,到我家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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