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老先生不在了。三儿打量了一下屋子,觉得心里有点空荡,不禁咂嘴自语道:“死老头,一天到晚就说死,死,真死了。”
老太太从大柜上的梳妆盒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走到桌边,在三儿身边坐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死了好,不打针睡不着,疼,生不如死。”三儿点点头。老太太把信封推给三儿:“这个你收了。”三儿接过信封,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钱,疑惑地问:“给我的?”老太太说:“别人送的情。学校会计递给我的,说总共收了两千多块钱,请客花一千多。城里请客的钱学校给了。加上抚恤金,还有一千六百多,你收着。”
“跪一天划得来。”三儿笑笑,“我买地了知道吗?花十一万多。”
老太太点头道:“你说了。”三儿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是大老板了,忙活那么长时间,你就给这点钱哪?”老太太看着三儿笑。三儿把信封推给老太太:“收好了。别人送情到时还要还的。”老太太摇摇头。三儿说:“那就存着,花钱的事多了。”
“没什么事了。”老太太又摇摇头,“我有工资,管自己够了。”
三儿叹了口气:“怎么能没事呢?人跟车一样,用久了就会出毛病,得拆下来大修,加点机油就好用了。”老太太说:“有毛病也不治了,死了去陪他。”三儿翻眼道:“老太太你放心,我答应过老先生,会照顾你的,不会食言而肥。一个人在活不方便,冷锅冷灶的,我妈喜欢热闹,在家也什么没事,搬我那儿过去,给我妈做个伴。”老太太想了一下,坚决地摇摇头。三儿劝道:“我们家房间多,你一个人住个房间,也清静。”
“就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去,陪着他。”
“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还陪个什么呀?”
“他把我带到清水,不会扔下我不管。”
“他想管呢,在骨灰盒里呆着,管得着吗?”
“陪着他,”老太太拉住三儿手,“陪着他。哪天闲了,把老行生像拿去放大一下,做个像框,放房间里挂着。我看别人家也这样。回头我找找,看哪张合适。”
“不说我还忘了。”三儿点点头,“一会儿就找给我。”
老先生最好的照片是八六年开始办身份证的时候拍的,那是老先生前最后一次照相。那年老先生六十二岁,退休一年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特别精神。那年冬天,老先生病了。历经十年的病疼折磨,到病死的时候,老先生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
“还是他好,”老太太把照片和底片递给三儿,“再不会老了。”
三儿感慨端祥着老先生的遗容。老先生和老太太举案齐眉凡五十载,日子是清贫寡淡了些,但却幸福安逸。三儿也想过这种日子,和秋子一起,像小时候、父亲死之前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环境变了,心思也变了。
秋子中午打电话到土菜馆,跟三儿说,有个院士要到系里讲学,她要帮系里组织学生参加讲座,元旦没时间回来。小西也不回来,陪秋子在学校过元旦。
随着秋子毕业日期的临近,三儿越发觉得秋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越发觉得秋子和自己不是一类人。秋子坐高等学府里听院士高谈阔论,而自己却开着破三轮车往城里拉鱼,跟和自己一样的普通老百姓打交道。这是两个世界,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老太太把三儿送到后门口,叮嘱三儿:“给我挑水。”三儿这才想起来,有一个多月没给老太太挑水了。三儿说:“没时间,回来天都黑了。要不找个人给你挑,给点钱。等明年春上,日子长了我再给你挑。”老太太扶门不舍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三儿不忍抛下老太太,又劝道,“到我那儿住。”
“就在家里住。你回去吧。等你走远了,我再关灯。”
“晚上注意点。有事告诉我,我不在家就到我家去打电话。”
“走吧。”老太太扬扬半抬起来的手,“记得来看我。”
三儿走出老远,快到林志清家屋角的时候,老太太才关了后门灯。三儿掏出烟,窝手点上,看着老太太关了后门。三儿想,老太太是不幸的,她被亲人抛弃了,但老太太也是幸运的,她碰到了老先生。能跟一个人相守一辈,不离不弃,是件幸福的事。三儿还想,老先生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了解老太太的身世,这是责任。
正是村里的人家吃晚饭的时候,但天已经大黑了,能听到母亲叫唤孩子的声音。近二十岁了,近二十年了,三儿听惯了这种声音,特别亲切,特别温暖。小时候二婶就是这么叫唤三儿和秋子。那时候三儿和秋子还是野孩子,不到天黑,绝对不会回家。
二婶早在门口张望了,埋怨三儿:“才回来,就等你吃饭。”小丽从二婶身边钻出来,抢着说:“我都饿了。”三儿走到门口,牵着小丽说:“饿了就吃呗,等什么?”
吃饭的时候,林志清算计着说:“秋子明后天要回来了。”三儿告诉林志清:“秋子不回来了,系里有院士来讲学,她有事,还要听讲座,小西也不回来。”
“她怎么不告诉我呀?”林志清一肚子不满。
“跟我说不一样吗?回家的时候忘了跟你说了。”
二婶也不高兴,端着碗起身去厨房了。三儿笑笑:“周末放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