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之前,他得天独厚,无忧无虑。
皇宫内,所有人都疼他。父皇、母妃、众嫔、还有皇兄,他们都喜欢他。父皇夸他聪明,母妃夸他俊美,众嫔夸他可爱。
但是,皇兄没夸他。
皇兄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阿初,你是我唯一的皇弟,我不疼你疼谁?”
他觉得,这比夸奖更真。就像他对皇兄,唯一的皇兄,是他唯一的信赖。不过,有时他也会奇怪,为什么皇兄只有一个,皇姐却有许多。
他问父皇,父皇却叹气,不回答他。
他问母妃,母妃也叹气,但回答了:其他的皇兄,都死了。
死了……小小的他只觉可惜。因为他很幸福,其他皇兄若活着,也会这么幸福。忽然间,他懂了惜福。这一年,他四岁。
于是,他越发努力。努力读书,努力习武,努力做个好孩子,为了不让别人失望,也为留住这种幸福。
父皇更喜欢他了。
他也喜欢父皇,但更喜欢皇兄。因为,皇兄很宠他,有求必应,比对自己儿子还好。皇兄的长子,比他还大一岁,每次见了他,都很乖地叫‘皇叔’,让他很得意。
他喜欢这个皇侄。常去太子府,找皇侄玩。
那一次,他们玩捉迷藏。
太子府内,皇兄的书房是禁地。没人敢进去,皇侄也不敢,但是他敢。皇兄最宠他,在皇兄这里,没什么是他不敢。只因他深信,皇兄不会怪他。
书房的角落,有一个小柜子。他躲在里面,眼看皇侄走近门口,趴在门外瞧,然后失望地离开。
他偷笑,继续躲着,想等皇侄去远,再溜出来。可他还没走,皇兄就来了。他暗暗吐舌,缩在柜内不动。
虽然他不怕,但还是躲躲好。
这时,他听见皇兄说话:“阿初那孩子,越大越不让人放心。”
在说他?他好奇了,竖着耳朵听。
“佚王还小,殿下担心什么?”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
“观幼小,可知成年。”皇兄在笑,像冷笑,“阿初才几岁,已如此聪明。昔年的三皇弟,惊才绝艳,幼时也还不如他。”
皇兄在夸他,他不由开心。原来,皇兄从不当面夸他,却在背后与人夸。可下一瞬,他的开心没了。
“聪明如三皇子,仍为殿下所算,终究难逃一死。佚王小小孩子,何足为虑?”另一人说。
他愣了,这人说什么?
“凡事不可大意。父皇老年得子,对阿初的喜爱,更胜其他。”皇兄又开口,声音冰冷陌生,“一登九五,六亲情绝。皇权之下无兄弟,我已连除五个,何妨再多一个!”
“殿下谨慎。”
“近来,阿初正学骑马。”皇兄忽然笑了,慢慢道,“待我再看看,他若果是祸胎,绝不能留。小孩子顽皮,偶尔跌下马背,跌死了,也不足为奇。”
话落入他耳中,落入他心中,心似都冷透,他紧捂住嘴,打了个寒噤。他最信赖的人,满心在想如何杀他。
他该怎么办?
告诉父皇?父皇会信么?之前五个皇兄,哪个曾被庇护?终究都死了,只在他们死后,得到父皇一叹。他如告诉父皇,怕会死得更快。不行,不行……告诉母妃?父皇都不管用,母妃更不消说。他如告诉,必定连累母妃,怕会母子皆死。不行,也不行……还能告诉谁?他蜷缩着,不停地想。无数面孔闪过,又被一一否定,最终,没有一个能说。瞬间,他心灰意冷。
不为有人杀他,却为无人可说。
他曾以为,他是天之骄子,这偌大的皇宫,就是他的依靠,这里的每个人,他都信任有加。可是,他错了。
在生死关头,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平时爱他的、疼他的、宠他的、护他的人,其实没一个能相信,没一个能依赖。
能保护他的,只有自己。
他蜷着,想着,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已死的五个皇兄,就是太信别人。他们信太子,被太子陷害;他们信属下,被属下出卖;他们信父皇……父皇却不信他们。
他不会学他们,不会步后尘,他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外面,皇兄已走了。
他悄悄溜出书房。皇侄还在找他,如今,他要另寻一个地方,掩饰曾躲在这里。然后,皇侄找到了他,他佯装生气,回宫了。
那一夜,他片刻未眠。
自那以后,佚王殿下变了。先是懒惰,不再好学。渐渐地,越来越顽劣、胡闹、不听话。被关起来读书,他就烧书,几乎烧了整座殿。被关起来面壁,他就装病,打晕守卫跑出去。
母妃流泪劝导。他心里难过,却什么也不能说,越发胡作非为。
父皇一气,迁怒母妃。
母妃被打入冷宫。其实,如此反倒安全,他这样想。可惜母妃不明白,三尺白绫高悬,抛下了年幼的他。
他痛极,心口压得窒息。他很想抱住母妃,大哭一场,说出他的苦衷。可是不能,因为他看见了皇兄。
皇兄远远站立,正看着他,像在审视什么。顿时,他一咬牙,生生没落半点泪,扭头扬长而去,留下母妃冰冷的尸体,和一群惊骇的宫女。
他已没有退路。
走下去,可能会死。但停下来,一定会死!
母妃死了,已无法疼他。父皇虽在,已不再疼他。他失去了太多,几乎失去一切。所以,他更要走下去!更要活下去!
他再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