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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夫人凤莞突然“唰”地一声,扯下半截天蓝长裙一角,蒙住面孔,只露出两只水灵大眼,而后步入天山寺。此时进香祈福的人并不多,只剩两三个身影离开得匆忙,似急着赶在天黑前下至山脚。
“施主,天色已晚,请明日再来。”一小僧侣忽然拦在她身前。
“不是还有半柱香时辰?”她问得理直气壮,看似对寺规十分熟悉。
“既然施主有心,让她进来吧。”寺庙里传来一句低沉话语。
“是,师父。”小僧侣立刻让开道路。
步入寺庙,她虔诚跪拜于佛像前,不声不响。半柱香时辰很快过去,天色也黑压一片。小僧侣木排门已关起大半,她身影依然丝毫未动。
“女施主,夜行山路甚是危险。趁夜色未定,还是及早下山的好。明日可继续上山祈愿。”
这已是第三次,小僧侣善意相劝。师父一直未发话,他也不敢太过得罪。可这言语相劝效用不大,她仍似若未闻,低头合掌,双目紧闭,双膝跪于陈旧的坐垫上,几乎未移动过半分。微弱烛光影照单薄蓝纱裙,拉长的身影在空寂的寺院里更显凄凉。
“女施主何愿未了?”终于从寺院深处传来一声沉重问话。
“凡心不灭,如何是好?”唇微动,她声细音轻地问道。
“错缘亦是错,何须执念?”
“我追他几世轮回。他在最后一世,终于肯喝下那碗忘世汤,倒是忘得干净。可我要如何?”她忽然睁开双眼,抬头望着那座高大的佛像,重复道,“我该如何?”
空寂后院不再有回声,万籁似在瞬间冻结。良久才有一小童跑入大殿,朝守门小僧侣耳语几句。僧侣立刻关上排门,悄然离去,留她独自跪坐在佛像前。
可是要我长跪这里五百年祈愿,才换得今世见你一面?
她听到内心不断重复着这句哀伤话语,耳边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
“乱天地,毁苍生。艾辰自领神惩,换一凡最后一次来生轮回。那次轮回,他将会忘记前世种种孽缘。许是心过哀伤,最后一次轮回重生,他直入空门,创天山寺,与皇族遥遥相望相守,最后修得金身,却也永世不化。”
一凡始祖?!
难道她想见的是一凡?人族的始祖?她猛然抬头望着佛像,无法控制那份惊讶:难道几近千年前,是一凡的最后一世?
不知是凤莞思念过度,还是她突然想起师父的话语,眼前仿若看见一男子退去金龙袍,毅然饮下青铜杯酒,随后倒在极北苍茫冰川间。只需数个时辰,他便亲埋自己于大雪之下,葬下几世不肯相忘的神缘。
琥珀山之巅,她遥望着他喝下那杯忘世酒,守着那具尸体腐化在雪山底。
前生几世,我如何和神争?在这最后一世,你既选择忘记她,我再也没有理由放弃你。
……
“夫人,夫人生了,是个儿子。”
城东偏远一小茅屋里传来一声欢呼,同时皇城上空烟火腾飞,举国欢庆太子平安降临。曾贵享几世安福,最后一世甘愿沦为平民,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一直守在远处的她,终于露出愉悦的笑容,晃身闪入丛林。
平穷却也安康。没有富足高贵的养料,他喝着自然的奶水成长。三岁便懂帮父亲拾柴,替母亲做饭。四岁便可独立出入山林,砍柴狩猎。五岁那年,皇族动 乱。据说皇亲艾氏一族,不满出生便继位的太子宴,举兵造 反。战火虽只维持数月,却牵连城中无数百姓。
他父亲那日若不去城里给他添件入冬棉袄,便不会死于那场非命。他母亲若不是悲伤过度,亦不会舍弃年幼的他而去。他若不是偶然失神,掀翻炉灶,那场大火也不会熊熊燃烧,夺去他最后一片遮阳之瓦。
烈焰中,他似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斜躺在瑶池畔,玩弄手中一枚蓝亮明珠——天地神珠。闪着银光的睫毛半遮略微疲惫的双眼,泛蓝的唇微张。银丝三千拖满一地,半遮半掩那具几近透明的女子完美之躯。瑶池中,一粉裙女子踏浪腾翻,凤飞天舞于双龙中……这样奇幻之景为何深存于他脑海?
几近死亡时,才得以看见?
“一凡!”是她冲入火中,呼喊着他的名字。
“姐姐?!”
那五岁孩童趴在燃烧的断木下,无辜哀伤却坚强地用最后的生命力,回应她的呼喊。
“别怕!一凡!”
她踢开断木,抱起他冲出火海。
之后十年,他和她在丛林里度过,不曾记得过去,不懂规划将来,只知道有个姐姐,叫凤莞。她教他读写字,琴棋画,如亲人般疼爱着他。花开花落不计年,可他岁岁增长。
“姐姐,还需多久,我才能如你这般行走?”那日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她。
“一凡的脊骨不过受点损伤,过些日子会好起来。”她重复着答案。
“呵呵,姐姐,不要再骗我。已经十年了,我不再是小孩子。”
不错,时过境迁,如今的他若是能直立行走,会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岂会不留意?只是她非神医,这凡胎脊骨重创之下,要恢复原形,谈何容易?京城不是没有见过江湖医道,针灸药剂无数,他亦心知,因而迟迟不敢多问,一等便是十年。
“今夜月色甚美,不如听姐姐弹曲?”她岔开话题。
他笑着点头。青涩年少的俊容早已显出一凡曾经的容颜,略微凸显的颧骨,双眼不大却不乏犀利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