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放眼一望,大殿之上持刀的侍卫泥塑一般护卫在丹陛周围。除高坐龙椅的皇帝以外,另有随同御驾出游的一班大臣默然分列两边,其中最为扎眼的,竟是神情肃穆的杨嫔,直着身子端坐在侧放于丹陛之下的雪缎软椅中,一双潋滟双目正好奇的往我脸上看去。
她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少许,面上流露出困惑表情。俄而神情大变,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是你!”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霍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丹陛之下,白着一张银盆似得脸儿朝皇帝惊惶叫道:“皇上,是有人要害臣妾!太子良娣顶了臣妾的祸事!”
皇帝仍旧穿着行猎时的明黄劲装,只在外头加了一件玄色金龙披肩。墨色沉沉的披风自肩上垂挂而下,犹显得整个人深不可测。他幽邃的目光静静投在我的脸上身上,眉峰处不起一丝波澜:“起来说话!”
杨嫔闻言,起身回首一指我,目光几欲啮人:“这个宫女叫做莫忘!曾经是荣容华的贴身侍女!”她在一众朝臣面前毫不顾忌得将后宫争宠的不堪示于人前:“皇上明鉴,方才御马司的人已经说过,除了皇上的御马单独饲养以外,宫人骑的马全都养在离马道最近的马厩里。偏偏只有那一个马厩里所有的马槽中都发现了巴豆,可见必是冲着宫里人去的。太子良娣的马儿是东宫自己带着的,不巧被成臣妾误骑了去,结果累得太子良娣替臣妾受劫!这宫女无端出现在马厩必有缘由,想必荣容华脱不了干系,还望皇上明察秋毫,替臣妾做主,为无辜受难的皇孙讨个公道!”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嘹亮,一段话说得行云流水,连个结巴都不曾有。说到最后动了情,眼圈一红已然哽咽难言。杨氏本就生得可人,此情此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不叫人动心怜惜。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我心知有她这样想法的人必然不在少数。若真如她所言是后宫争宠,那便是皇帝的家事,这一堂的文武势必不好开口说话。但皇帝闻言并不肃清左右,只对站在身后的赵明德淡淡道:“去请荣容华。”
听得一个“请”字,心里竟有万千感慨:一则可见云熙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低,二则即便我说不清楚,但毕竟与云熙无关,大约并不会殃及池鱼。心下稍安,却听他又道:“阿霖,去把你的奴才叫上来。”
此时我才发现慕容霖与太子二人也赫然分列立在一班臣子中。大约因为杨嫔太过扎眼,之前一眼看去竟没有注意。听得皇帝点名,慕容霖方才抖索精神大步走到堂上,一撩袍子便跪下了:“父皇,此事不用问旁人,儿臣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他满不在乎的仰头:“这个宫女原在浣衣局,是我骑马时无意撞见了,叫人编了个借口带去马厩的。”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举手投足间有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优越与不屑,眼角眉梢本就fēng_liú,如今这番话更是说得暧昧不明——带去马厩要做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我大惊失色,本能的想辩驳,却又不敢擅自开口,一时间怔在原地——在这样的情况下,慕容霖居然还想着将我弄到手中!慌乱之中抬眼去看皇座上的人,却只看见皇帝眉角微挑,非但没有怪罪慕容霖如此轻薄荒唐,反而顺着他的话问道:“起来回话。如此说,人是你带去的?”
“启禀父皇,正是。也是儿臣要她留在马厩等待儿臣赛马回来。”慕容霖的脸皮甚厚,站起身来昂头挺胸,毫不在意满堂臣子讶异的眼光:“儿臣的吟雪台缺了个掌灯宫女,儿臣看上她了,求父皇成全。”
“三殿下要人,也请分轻重场合!”不待皇帝发怒,杨嫔率先坐将不住,却到底不敢在御前失态,只得压着怒火不轻不重的提点一句。话音刚落,就被慕容霖无所顾忌的目光罩住:“多谢杨嫔小主提醒。”他漫漫扯出一个不解表情:“其实儿臣有一事不解。父皇请想,太子良娣所骑的那匹马儿臣与太子哥哥赛马前刚刚骑过,并未发现什么问题。怎么杨嫔小主要骑马,就偏偏出事儿了呢?”
这话推敲起来好没道理,却是冲着杨嫔去的。果然杨嫔面上一红,恼怒道:“正是,可见是三殿下赛马时有人动的手脚!方才殿下自己也说了,殿下与太子赛马时这宫女一直候在马棚里,难保不是她搞得鬼。这宫女狡猾得很,殿下可不要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不知为何慕容霖偏就与杨嫔不对付,又哪里容她说自己色迷心窍。我看他还要反驳,心里不禁苦笑——这才不过两三句话就已经把我饶了进去,大哥求求你别再说话,也能少坑我些吧!
好在內监的声音适时响起:“荣容华到——”慕容霖喉头一滚,已然将话咽进了肚子。我垂着头,看见织锦坠花的流苏长裙翻出曼妙的浪花,自身边轻轻巧巧无声的走过。清灵如琉璃相击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臣妾见过皇上。”
“免了。”皇帝目光沉沉道:“你且看看可认得堂下的宫女。”
流苏长裙缓缓移动到我面前,裙下一双精致的彩云榴花苏锦绣鞋若隐若现。宫中女子喜好石榴多子的吉祥寓意,故而那曾经是我最熟悉的花样——云熙,她款款立在我的面前,带着一点颤音,几乎不敢相信得问道:“莫忘,怎么是你?”
我忍不住抬头望去。隔着一个冗长的冬天不见,云熙越发的雍容妩媚。盛宠之下她的美丽被润泽得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