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月,我和莫知都频繁往来于凝阴阁与宝华殿之间,替云熙将抄写好的经文在佛前焚化。莫知对于云熙这种随遇而安的状态表示极大地不安,不止一次偷偷跟我说:“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宫里的人那么多,总要有个人在皇上耳边提一提小主才行啊。”
细想之下她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太极宫的女人就像御花园的花朵一样一茬一茬的往外冒,谁知道哪一朵会忽然入了皇帝的眼,又或者他今天暂时放下,来日可还记得起来?黄贵人说的最实在——宫里总还是要有个人互为助力。
然而哪里就有这么一个人呢?云熙日前得宠的弊端现下统统冒了出来:失宠的嫉妒她曾经得宠,恩宠稀少的怨恨她不懂分宠,现下有宠的又看不起她——要不是碍着皇上偶尔来凝阴阁小坐,恨不得人人都来落井下石一番。是故在御花园散个步赏个花都能遇到些冷言冷语,夹枪带棒的横刺过来。云熙向来姿态坦荡,虽然守卫的严丝合缝,不叫人占去半点便宜,但这样的事情一多,也冷了心,就不怎么喜欢出门了。
虽然门可罗雀,也有不弃之人。如今凝阴阁的常客,便是整日无所事事的明月公主。
开了春明月公主就十七了。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嫁做人妇,便是跟在母亲后面学着管家处事。按说公主没了生母,上头又没有嫡母,只一个皇帝父亲还偏偏宠得厉害,管教的责任势必落在太后身上。太后虽然对前贤淑皇后不上眼,但对于这个相貌性子都酷似皇帝的公主却甚是喜爱,凡事从不拘泥,对于她的婚事也只当笑话似得提过一两句,公主一个撒娇,便风似得吹了过去,连点影子都没留下。
“太后提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明月公主慕容霏毫不见外的斜倚在贵妃榻上,黑葡萄似的水润大眼在房间里左一荡右一荡,最终停留在书桌前悠然扬笔的云熙身上,故作忧伤的叹了口气:“天下间最好的男人尽出于我慕容氏,本公主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立在一边侍奉茶水的莫知被她逗得抿嘴偷笑。我在书桌边伺候云熙笔墨,正接过一支白玉细管狼豪细细洗净,便听云熙抬头笑道:“公主说的是呢。不过自古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且看日后什么样的人中龙凤才能博得公主芳心呢?”
慕容霏哈哈一笑,没有半分小女儿害羞的情态,满不在乎的说道:“什么人中龙凤,但凡公主,不都是拿来和亲的?还不如不嫁的好。”
云熙笑容一滞,不知这般不吉利的话要如何接下去。我冲莫知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将公主手边半盏残茶换了下去。这样一打岔,云熙这才带了柔柔的宠溺口气嗔她:“好公主,偏爱在我这里浑说。我大燕国富兵强,万邦朝贺,岂是汉室可比?小心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没得又罚你禁足。”
自二殿下慕容霆解了兵权,封了个逍遥侯的闲职后,宫里最逍遥的大约就是慕容霏慕容霖这一对孪生姐弟。三殿下慕容霖还能找个学习的借口跟在二殿下身后进出,慕容霏则完全使出了耍赖打滚的本事,逼得慕容霆经常偷偷带她出宫玩乐。若是低调点也便罢了,偏偏她本身又是个最不省事儿的,听说前些日子在集市上险些闹出事端,传到皇上耳朵里,气得天子一怒,罚她十天不许出自己的殿门半步。
慕容霏好了伤疤忘了痛,一解禁又策划着下早朝的时候去太极殿前逮慕容霆。不过我冷眼看着她这几日天天在云熙处消磨,猜想大约慕容霆也怕了她,故而有心躲着不敢轻易现身。好在云熙眼下门庭冷清,有她作伴,时不时带来宫外一些新奇玩意儿,倒也是一桩趣事。且碍着这位说一不二的长公主的面子,宫里的嫔妃奴才们对失宠的云熙到底还有几分敬意,凝阴阁的日子也并非那么难过。
云熙始知公主与己亲厚乃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像极公主生母,初时心下不快。然而日子一久,漫漫寂寥之中越显公主直率可爱,亦不由得真心相交起来。
大约爱屋及乌,明月公主待我和莫知也很友善,叫我一改往日对她喜怒无常,刁钻任性的不良印象。
由着熟惯,慕容霏在云熙跟前百无禁忌:“我才不怕,反正过不了几日父皇自然会心疼。倒是你——”她深黑的眼珠一转,红唇微翘,语气中带了三分不满:“这么些日子父皇来看过你几回?不去想些正经事情,成天的抄这些劳什子经书,跟被禁了足有什么分别?”
云熙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急得直皱眉头,却挡不住她连珠炮一般的喋喋道:“父皇有那么多的嫔妃,一个一个的为了争宠使尽了手段。前些日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明婕妤,天天霸着父皇。眼看着这凝阴阁都快成了冷宫,我这个外人都替你担心,怎么偏你不急?自古皇上的宠爱都是妃子们想尽办法挣来的——昨天我还看见一个在芙蓉浦那里拼了命的跳舞,敢情是探到父皇这些天常去宝华殿,想在半路上来场邂逅——”
我心下即好笑又着急——明月公主可以口无遮拦,将皇帝行踪和后宫争宠都说成笑话,云熙却不得不避嫌顾忌。于是研磨的手一抖,青玉荷花砚台上便溅出几点墨汁,晕染在一张泥金桃花笺上。云熙轻轻讶异一声,适时打断了公主的如珠话语。我忙不迭下跪请罪:“奴婢大意,请小主责罚。”
云熙皱眉道:“怎的如此不当心?!”她顺手将方才抄好的一叠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