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凝阴阁,明月公主已经离开。云熙倚在贵妃榻上正展开一卷《女则》细读,琳琅之声漫漫道:
“——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
待她悠悠念完,方才抬眼看我,问:“可看清楚了?”
我点头应道:“看清楚了,是姚小媛没错。”于是细细将与她的对话复述一遍。云熙沉默不语,莫知捧着书在一旁试探的问道:“看来姚小媛似乎有投靠之意。小主现下无人可用,岂不来得正好?”
云熙皱眉,手中的书卷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榻边,忽然看我一眼,问道:“莫忘,你怎么看?”
莫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云熙如今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姚小媛容貌姣好,略施手段未必不能得宠。然而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又发觉此事隐隐不妥,于是疏理了脉络缓缓道:“依奴婢今日之见,姚小媛复宠之心的确急进了些。然而奴婢今日焚经时,前后还看到了二殿下和赵大总管,想来皇上去宝华寺并不只为礼佛。”又想到今日若不是他二人主动现身,我如何能知其在与不在,由此一窍通则事事明晰:“若皇上是为了前朝的事召见二殿下,又选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想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这样的事情,后宫妃嫔避之不及,哪还有往上凑的道理?姚小媛天天在芙蓉浦候着,若是真遇到皇上,只怕非但不能得宠,反而要遭皇上疑心,那便是真正的厌弃了!”
莫知闻言,惊讶道:“这么说,姚小媛这些日子都没有遇见皇上,反倒是她运气好了?”
“谁说不是呢?”云熙幽幽叹出一口长气,鬓边一串松石珠络轻轻摇晃:“你们成天的往宝华寺跑,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怎么姚氏偏就知道皇上这几日行踪?姚氏急于复宠,能打听到这样的消息还不如获至宝?如此刻意争宠,只怕吃了闷亏还不知道,可见得若不是真正心急,便是此人太过愚钝。这样的人,如何可用?”
“此其一,”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那则《女则》的书脊,凝眉沉思:“其二,对姚氏下手的人即能知皇帝行踪,可见来头不小。若此时帮扶姚氏,岂不是在宫中莫名树了个强敌。其三,姚氏祖父位居京兆尹,虽说只是三品,却是个有实权的京官,总强过我母家百倍,如何能与我一心?只怕我今日帮她,她日后使出过河拆桥的把戏,岂不是养虎为患?”
“小主这样说,姚小媛不可用,黄贵人又与咱们断了来往,那去求求慧贵妃?”莫知拧着眉毛,试探问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傻话!”云熙闻言冷笑一声:“冷着我是太后的意思,慧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你且说说贵妃娘娘如何帮我?”
“——”莫知语塞,面上泛出潮热的红,只得垂着头霜打的茄子一样立在一边。我知她替云熙心急,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对云熙劝道:“其实近些日子奴婢瞧着,皇上并不是完全不念小主,只是来得少了些而已。小主心中最明白,冷着凝阴阁是太后的意思,可不是皇上的意思。”
这话大约合了云熙的心意,面上愁眉微展,恍然有了浅浅的笑意。我这才又道:“皇上人不在凝阴阁,心思未必不在。现放着明月公主,时不时在皇上面前提上小主一句两句便足够了。”心思一转,再道:“然而往长久打算,奴婢以为莫知的话极是中肯。即便小主日后再获圣宠,也是独臂难支。不如趁着现在后宫的眼睛都盯在明婕妤身上,咱们才好多多结识助力之人。”
云熙沉吟片刻,点头道:“莫忘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之前与我交好之人无不是因着皇上投其所好而已,并无多少真心。现如今我这里冷清下来,才好分辨敌友,试探人心。”她秀眉微蹙,贝齿一咬下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黄贵人也好,姚氏也罢,若在宫中这点猜度人心的本事都没有,如何活得下去?”
我将她手中越攥越紧的书页轻轻抽走,温言道:“小主仔细手疼!小主心明眼亮,定能分辨忠奸。”
次日,姚小媛果然施施来访。云熙因心定而神闲,应对的滴水不漏。姚氏未达目的悻悻而归。之后又来过两三次,便渐渐淡了。
“可见她只想通过我复宠,那里有半分相交之心。”云熙冷冷一语,便任凭她日日在芙蓉浦边苦等,再不愿花上半分心思。
大约因为心有定数,似云熙这般默默的日子过起来倒也如行云流水。一个不留神,上林苑的各色春红已然纷纷退去,徒留下满院满枝深浅不一的绿,由着炽烈刺目的日光在树影间肆意舞蹈,穿梭出一道又一道炫目的光圈——那已经是初夏的味道了。
取繁花而代之的,是太极宫各色薄纱倩影的女子。其实宫中怎会缺少怒放的鲜花,春有海棠秋有菊,夏赏芙蓉冬看梅。然而这样的季节,是女子们蜿蜒施展的时节。那些美妙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在各色纱绸丝舞间腻出一片烂银,叫人的眼神舍不得有倏忽的离开。
迎着午间温暖和煦的阳光,我陪着云熙在上林苑漫步消食。在一丛丛将开未开的栀子花前悠然徜徉而过时,蓦然前方大片的粉色侵入眼帘,漫漫云霞般铺满了半个天空。那是一路晚樱,株株生得高大结实,缀满了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