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刚走近她几步,却不防一阵松哒的脚步声由自远处传来,即墨清闻声一顿,旋即闪身轻跃上树,将自己掩在繁茂的枝叶后边。
来人是个丫鬟,看步法该是不懂武的,故而也没有察觉不远处树枝上还有个人。
即墨清隐住气息,从枝叶的罅隙里往下看。
原来,那丫鬟来寻欢颜,是为了她和楚翊婚事的一些准备事项。其间欢颜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并不那么愿意配合,直到那丫头念叨到了一句什么话,欢颜才终于将挡着脸的书拿下来。微微笑了笑。
是梨儿佯装生气:“小姐,你到底是愿不愿意结这个亲?若不愿的话,你大可以不要答应啊!现下日子算好了、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你这样左右推诿算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的梨儿竟是怒了,这般模样,竟比我更像个小姐。”欢颜嬉笑着捏捏她的脸,“我这其实不是不配合,我也很乐意配合的。只是,我哪里晓得会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还以为同话本里一样简简单单就可以完事呢。你自小陪着我长大,也不是不晓得我的性子,我就是怕麻烦而已,做什么扯上其它?你说是吧?嘿嘿。”
他在树上朝下望着,树下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看不出半点其他情绪。甚至在梨儿挤着眼揶揄她的时候,欢颜也会和准备着亲事的寻常儿女一般,微垂着眼,笑里带点喜色。
可也许那喜色也只是他理解的喜色罢。
过了不知多久,欢颜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她将书卷起,一下下点着自己的手掌心,背对着他望向远方。即墨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正北偏西,皇城的方向。
他看不见欢颜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极浅极轻,如同暮中的烟雨云雾,飘忽不明。
她说:“梨儿,等我以后嫁了人,你就不能再唤我小姐了吧,而该唤我……夫人?”
兴许是察觉了她语气里这份隐隐约约不知何处染来的愁绪,梨儿不答,只皱着眉唤一声“小姐”,语气里带着的是关心。
“你讲得对,同楚翊成亲之后,我便不该再想些别的了。我一直讲要放下,一直却放不下,今日便容我最后想他一次罢。虽然‘最后’这两个字,我也已经讲了很多次了。”
话音将落,林间风起,银杏叶子片片落下,让即墨清不禁想起她从前对他讲过的花树。若他没有记错,那花树便该是生在这后山上,据她所说,那两棵树开的都是差不多的花,每逢花季便纷纭落下,光是想想,便觉得极美。
而站在树下抬头笑着看那场落花的她,也该是很美的吧?
“我一直想做个侠女,对于武林中事,不管是八卦还是变故,都了解得那么详细,却一直不晓得什么朝堂皇家。所以说,还是嫁给他更好些,至少有共同话题,聊天什么的,都不会没话说,也不会被忽视和嫌弃。小师父一直很嫌弃我。”
她停下动作,看一眼书卷,随后将它细细展平,即墨清稍稍侧了身子探过去,却见那是一本话本,民间流传着的侠义故事。想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这些东西。
欢颜念着,想了想:“不过,小师父么……其实他真的很好。他也没对我说什么暧昧的话,没有依着我的喜欢便要借林家堡的势力,他一直都和我说得很清楚,说他不喜欢我、要我离开。是我自己要去缠着他,故意不理会那些话,怎么都不走。也许他后来不赶我了,也只是顾全我、给我留个面子,我却自以为……说到底,从头到尾都不关他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只是讲到他,我忽然又有些好奇,王爷的妻子是被叫做王妃,世子的妻子是世子妃,太子的妻子便是太子妃……那侯爷呢?”说着说着,欢颜又是一嗤,“为什么侯爷娶了亲,他的妻子还是被称作公主,却是他要改名字,叫什么驸马。不过不管别人叫他什么,我始终还是唤他小师父的。这样叫起来,我便显得很特别,是不是?”
梨儿不回话,只是红了眼眶站在旁边,偶尔拿袖子偷偷抹抹眼睛。其实她是晓得的,小姐有多喜欢那个人。可她约莫也是晓得的,那个人对她家小姐并没有什么感情。
“我曾同他说,想在花树下举行婚礼,问他怎么想,他当时告诉我,若他要娶亲,当是十里长街锦绣,与我这般闲散随意是不一样的……如今看来,果真不一样,却都应验了。我得到了我的花树证亲,他真有万人见证春风十里,或许这样也很不错。”
一顿之后又摇摇头,十指纤纤抚过那话本封面,欢颜一叹:“不对,也没有很不错。我的花树还没有开,这样想着,终归是有些遗憾的。”
微风带起她的发丝衣摆,而欢颜回头,顺手摘下一片夹在发间的银杏叶拿在手里把玩。
“你哭什么?”欢颜先是一愣,旋即又弯了眉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东西,“梨儿,你看,喜娘告诉我了一个结发的规矩。她说要我准备一个荷包,里边要放新婚夫妻结在一起的两缕头发……她要我自己绣一个荷包,这是我第一次做女工,你看好看吗?”
梨儿抹一把眼泪强笑:“小姐的这两只水鸭子真是好看,栩栩如生的……”
“你竟看出我最开始绣的是水鸭子?”欢颜睁圆了眼睛,有些不解似的,“唔,可我嫌它花哨,半途改成了荷花啊……”
说着,梨儿伴着她一同往山下走去。
“什么,你说这是翅膀?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