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为已走下楼梯,听这老儿话里悬而不尽,当下缓住脚步,要听他说完再走。那跟风说话的客人也是个惯行四方的,看见老头把话藏起了,当然知趣,招呼小二道:“小二,给老爷子加一壶铁观音,再来一碟茴香豆,会到我帐上!”小二应了。红脸老头登时色霁,一张脸笑的跟花朵也似,连说:“客官您太客气了,教您这般破费,如何当得?”他是镇日在茶馆旅店中混日子的人物,专以小道消息换取茶饮饭食,口中客气,心中却是暗喜:又蹭得一壶好茶了,这人倒当真大方。当下咳嗽一声,故做神秘,压低了嗓门说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昨儿晚上,西京城出了四件大事,现下闹的人心惶惶,都说老天爷怪责人心狡诈,要降罪人间了。”那客人道:“哦?却有这等事?不知道发生了哪四件大事?”老头儿得了香茶豆子,再不隐瞒,当下说道:“头件大事,是本城留守家中失窃,丢了一件要贡给皇上的宝物。留守大人雷霆震怒,下令在城里各处严加搜捕,定要把盗贼拿住了治罪。早间两处城门都封闭了,便是因为此事了。”那客人道:“谁这么大胆,竟敢盗到官老爷府中了?还是贡品,唉,要是给抓住,怕是逃不掉株连九族的下场。”
“第二件大事,是城南的刘佩玉刘老爷家一夜之间死了四十多条人命,听刘家婢女说,似乎是晚上有一条极大蜈蚣把他们害死的。那蜈蚣眼睛有马匹那么大,身子有四五十丈长,嗐!只一喷雾,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么大的百足虫么?”那客人睁目结舌,骇然道:“这么老大虫子,却是怎生长出来的?让他为害起来,那还了得!”老头儿洋洋得意,道:“可不是么!这蜈蚣到刘老爷家藏了半个多月,刘老爷还以为是贼呢,请来几十名侠客说要拿贼,谁知贼没拿着,却全让它给害死了。”那客人道:“是啊,谁会想到会有这等变故呢……啊唷!那便糟了!蜈蚣定然还在西京城内,万一作乱,又有谁能制的住它?岂不是还要死伤很多人?!”
“客官不用害怕。”老头儿嘻嘻一笑,道:“西京城离京都不远,皇气极重,正是上天眷顾的宝地,哪能容得这些怪物妖孽为非作歹,昨天晚上,玉皇大帝便已派了龙王将蜈蚣绞杀了,客官您就放心好了。”当下细说西京好处,又将刘家婢女的传述添油加醋说来,一条青龙变成了四海龙王,在天上呼风唤雨,打雷闪电,如何如何将蜈蚣杀得遍体鳞伤,撕成碎片。一招一式,各种法术并惊险激烈情境给他描绘的如同亲见。将那客人唬得矫舌不下,连连惊叹。这老头儿一生以舌头混饭吃,正是舌灿莲花的能人,胡不为听了都不由得钦佩。那蜈蚣虽然很大,但也不过三四丈长,在他口中说来竟又大了十倍,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镇煞钉的青龙更被他捧成玉帝派下的龙王,如是说来,他胡不为倒成了玉帝了。这老头儿却不知,眼下玉帝正空着肚子,抱着孩儿在人群中听他吹牛呢。
这红脸老头口舌便给,又善引悬念,一番话说来曲折跌宕,比说书先生编得都好听,只不多时,堂中许多茶客都聚拢过来听他胡侃。他是个人来疯的主儿,见听者愈多便愈卖力,当下兴高采烈,又说了下去。
“这第三件大事啊,实在邪门的紧,唉,也不知是西京百姓做了甚么缺德事,干犯天威,显出这等不祥征兆来。”只一句话,便将满屋人说得鸦雀无声。胡不为听过他吹牛,知道他又瞎编故事,当下再不理会,向门外走去。眼下肚子正饿,盘缠皆无,这事可比什么都大得多。迈出门槛,耳中还听到那老头的话声:“……府衙一对白石狮子全变成黑色了,列位客官,这石狮子是辟邪挡煞……”
出得门来,胡不为便往偏僻的小巷中寻找。料想那些高门大户是断不会将晾衣杆和旧衣服扔在门口的,往寻常百姓堆里找找,或许会有。哪知在蛛网般的巷道中寻了半天,连根小布条都没捡着,更别说是衣裳了。胡不为大感泄气,饥火又涌上心头,不由得又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起来。如果六百两银子还在手上,哪还用再受这等饥疲交迫的苦楚?早是肥脂香膏满口,锦绣软衾加身了。思虑至此,更是恼恨那盗银飞贼,直恨不得剐其肉抽其筋,拆其骨寝其皮。
灰心恼恨之下,只低了头走路,也没心思再顾周遭行人的说话。不承想,却一头撞上一个路人怀中了。听得一个男子 ‘哎哟!’一声,喝道:“你是怎生走路的?!没带眼睛出门么?!”胡不为登时惊醒,连忙道歉。那人不依不饶,仍出言责怪:“这般宽敞大道你不好好走,净拣有人的地方撞,敢莫是个小贼!?”胡不为连连告饶,看见两人都着黑衣,腰间佩着长剑,正是习武之人,当下那还有什么脾气,把一腔不快恼恨都扔到脑后了,低眉顺眼,尽赔不是。
哪知那人 ‘咦!’的一声,问道:“你不是刘府的客人么?怎么跑到此处来了?”胡不为抬头一看,他走路撞上的,原来是昨夜里在刘府捉妖的两个术士。 ‘啊唷!’一声,面色登时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昨夜听了他们一顿叫骂,把拿走蜈蚣内丹的人说得罪不可赦,万死不足平民愤,便跟千古罪人一般,早就感到羞惭。刻下赃物正在怀中,看见他们,怎不叫他心中有鬼?
当下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