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音看着眼前断崖,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呼喊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能值十金啊!”
“抓住她!抓住她……”
“快!这里!”
追兵就快到了,用尽力气逃出已被攻破的邯郸城,慌不择路,顾不上国破家亡的悲伤,跑到这里。
这便是终点了吗?律音想着。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秦国攻赵,破邯郸城,赵国宗室尽数出逃。有些人幸运,能够逃出生天,有些人则不幸,被秦兵发现,要被捉去换十金的赏钱,比如——她自己。
父兄死于秦赵之战,母亲闻讯后悲伤过度,也随着去了。赵宗室举族逃出邯郸时,没有人想起她这失怙失恃的孤女。
宗室女又如何?若是被捉,不过是秦兵换取十金的货物、敌国权贵的玩物罢了。
律音看着眼前断崖,悲伤一笑:生无可恋、死无可惜。
“麟兮麟兮,合仁抱义……”律音看看脚下的断崖、断崖下的万丈深渊,轻轻为自己唱起挽歌。
“……时其稀,气钟两仪…”我也曾得众人称赞,气度娴雅、艳绝无双。
“……胡为而来遭此不良……反袂沾裳……”为何我要遭此不幸,何人能为我哭泣。
秦兵已经很近了。
“……慨叹成幽愤……行不侣,止不群……今遭丧于叔孙……木精也,依谁论,依谁论,嗟乎不仁之人……”纵使满腹愤恨忧伤,也再难感慨了。
律音回头看见秦兵已至,最后的念头竟是哀伤自己连挽歌都不能为自己唱完,讥讽一笑,闭目,泪珠从眼角滑落,向后仰倒。
身后,风声呼啸,万丈深渊便是黄泉。
然而——
律音惊讶的睁开眼睛,看见一道蓝光凌空飞至,原本应该落下深渊的自己,被蓝光卷起,落在山崖之上,而刀戟在手的黑甲秦兵,却被蓝光一扫,纷纷丢盔弃甲,翻滚下山。
蓝光之后,一个清俊人影凭空而出,浅蓝色衣衫如同碧海青天般澄净,一头银丝用与衣衫同色的角坠银饰的发带松散束起,腰间的蓝白双色流苏随风飘动,如同随风而舞的烟云。
律音一时没有站稳,向后跌坐在地上,恰好向上看见那人玉雕般精致的侧脸,顿时呼吸一窒,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人?”有大胆的秦兵爬起来喝问。
蓝衣人轻轻一瞥,低缓的声音在整片山崖上响起:
“尔等,不该打断如此天籁之音。”
律音一愣,然后明白那人所指的是自己刚刚没有唱完的歌曲,心中不由一涩。
而那人话音落下之时,整个山崖上蓝光如同涟漪浮动,一圈一圈向外推送,周围秦兵顷刻之间就已消失不见。
“将《获麟》唱完。”那人看向律音言道。
“我……我……”一系列变故之后,律音早已放下的诸多情感一起翻涌,竟然语不成调。
“不行?”那人皱眉,“那便算了。如此妙音天籁,不应就此消失。你好自为之。”
律音一瞬间听懂了那人的话中的含义,泪水潸然而下。有多久,没有人再关心她的死活,没有人像这样唤回她无望的心。
“麟兮麟兮……”律音站起来,带着眼泪,带着微笑,带着哭音,轻轻唱起来。红衣广袖随风而舞。
原本转身欲走的那人,停下脚步。
“……今出无期,食铁产金空其奇!……”律音唱至情深处,哀伤己身,慨叹国破之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悲伤的情歌盈溢四周,空气中都是伤感的气息。
那人听至此处,拿出一只椭圆陶埙,“呜呜”吹奏起来。
埙声如泣如诉,映衬歌声哀哀,山间鸟兽为之寂然。
“……周道不兴,感嘉祯之无应。麟瑞兮郊薮而空呈,笔绝兮归欤,雅乐将焉正。吾道天丧盛贤鲁卫之聘。知我罪我,笔绝那春秋之笔。道之好将行,道之将丧从天命,道之将丧从天命!”
律音早已忘情,用尽力气唱完整首《获麟》,再看眼前高山深谷,心绪已不再起伏,寻思之心也已淡去。
那人一只小小陶埙,从《西狩大野》一节开始,直至终章《绝笔春秋》,连连绵绵,气息不断,竟从头至尾能够与律音的歌声恰好相合,且带动她的情感从哀伤绝望到尽情宣泄,如同早已演练千遍。
律音感受到那人藏于乐曲中的善意,敛裾郑重道谢。
“不必。”那人转身欲走。
律音却急急道:“请留步!还没请教恩公姓名。你……你是神仙吗?”
那人迟疑一下,说:“渊檀。方外之人。”
“上仙!”律音向他跪下,“上仙可愿收留我?国破家亡,我孤身一人,已无处可去。”
“天地之大,岂无一人容身之处?”
“世道艰险,女子之身寸步难行!我会斟茶倒水、厨艺女红、琴棋书画……律音宁愿为君子奴仆也不愿落入恶人之手!还请上仙大发慈悲!请上仙收留!”律音再三叩首。
渊檀犹豫、迟疑,最终叹息道:“我身边向来不留人。你既然无处可去,可愿入山中修行仙道?”
律音一愣,然后哀戚道:“上仙当真不能收留律音吗?孤苦于世,国仇家恨无力报偿,律音已生无可恋……”
渊檀看着律音雾蒙蒙的眼睛,心下终是不忍,于是说:“凡人阳寿不过短短数十年,我寿命何止千百载,我若留下你,难道日后要亲眼见你容颜凋敝、声音喑哑、生命终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