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方远陪着他母亲到了县医院,一看见方母的瞬间,尤晓莺心里就咯噔一声。
虽然不是久病成良医,但尤晓莺还是见过不少病人的,方母一看就是长期操劳的模样,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白了大半,脸色蜡黄蜡黄的,走路时手还一直揉着上腹,面露痛苦,想必是十分难以忍受,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肠胃疾病。
果然,等一番检查做下来,医生得出结论方母得的是胆结石,石头不算小,初步诊断为泥沙状的,但依方母现在的症状来看已经引起继发感染了,医生建议赶紧安排手术。
方母一下就咋呼起来,在农村人眼里本来正月里上医院就不吉利,自己只是平常饱一顿的饥一顿,没什么大事,她心里嘀咕着儿女的小题大做,却拗不他们的坚持,才同意来县医院看看,也就走个过场,一听说自己的胆囊里长了石头,还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立马嚷嚷着要出院,要不是方远拉着早拔腿走人了。
方远也没料想到是这种情况,他以为母亲只是积劳成疾造成的普通肠胃病,不过除了初时的惊讶,他很快就镇定好情绪,仔细询问起医生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大小。
胆结石这病,中年妇女属于高发人群,一般人也不是都需要手术,采取保守的饮食治疗就行了,像方母这种长期三餐不继的又发生感染的情况,如果不马上做保胆取石手术的话,长此以往有切除整个胆囊的风险。
方远也不犹豫,他过了正月十五就必须回学校报道,希望能在他离开之前,医院能尽快地为母亲安排手术。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把母亲带去省城的大医院去做手术。可是谁能陪着去呢?母亲毕竟是异性,手术后自己也不方便照顾她的起居,再看看家里的其他人,父亲的腿脚也不利索,大妹方茹今年在读高三也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两个更小的弟妹还没成年,想想让谁去都不让人放心,再加上医生也一再保证这种小手术,安县医院一年要做上百起,风险很小的。
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这样劝服母亲答应手术,母亲的旧思想他是清楚的,一来是迷信觉着年节下的,住院不吉利,父母思想传统,正月里是感冒了都不会吃药的;最重要的还是舍不得花钱,家里的这两年的光景刚刚才好一点儿,这一住院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但在方远眼里钱这些都是小问题,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可人没了,再节约又留给谁花呢?
医院的走廊里,方远好说歹说、费尽唇舌地劝了半天,方母端坐在靠墙的木椅上死活不松口,就是不住院、不开刀。
方远也无可奈何,像方母这种在家从夫的传统妇女,最是听方父的话,他琢磨着要不把父亲接来医院帮着劝劝,可怕就怕他和母亲会站在同一阵线,这简直是一脑门官司,他决定去阳台上透透气。
见方远苦劝无果,尤晓莺蹲下身,目光与方母保持水平,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伯母,这就是个小手术,你睡一觉就完了的事,没什么可害怕的。”
对着据说是儿子高中同学的尤晓莺,方母也不好再做脸色,毕竟这一上午这姑娘跑前跑后的,要不是有她帮忙也不会这么快出结果。别看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活了大半辈子,这做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儿子是她生的,看她脸色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年轻小姑娘可万万没有受自己这糟老太婆闲气的道理。
儿子是自己养大的,他就是皱皱鼻子打个喷嚏,她也能有几分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这孩子的性子最是固执好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轻易不会开口求人,就是有什么难事也是咬紧牙关捱过去,就他倔脾气那里会为自己的病就找上高中同学帮忙,还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小姑娘。
方母肯定这臭小子要是对人家小姑娘没半点想法,她这当妈的算是白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了!
她一改面对方远时的爱搭不理,亲热地拉着尤晓莺的手,拍拍自己身旁的木椅:“闺女,你在这坐着,和我老太婆聊聊天。”
看方母自己是有主意的,旁人再是苦劝,恐怕也收效甚微,尤晓莺乖巧顺从地坐下,静静等方母开口。
“闺女,你不知道,伯母我心里苦,我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不是我自夸个个都是上进聪明,可家里穷实在是供不起啊!他们要是托身在其他人家,那里会吃这些苦。”方母说到动情处开始抹眼泪,“特别是阿远,他去读大学那年,家里欠了队上的提留,他一声不吭地去了县里的那黑煤窑,我有次去看他正好碰上他发高烧下不了矿,工头要撵他走,他又是跪又是求的,才让人心软答应留下他……”
尤晓莺有点尴尬,这毕竟是方远家的隐私,方母的性格太自来熟了,自家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和自己这种初次见面的人说呢?
“伯母,有你这样处处为他们考虑的母亲是他们的福气。”现实中好多人会面对血脉亲情的勾心斗角,就像陶姜的哥嫂眼红香烟店的生意,撺掇着陶姜父母提前分家一样。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金钱一下充斥着一代人的大脑,真正像方家这样,将父母兄妹看得重要的家庭会越来越少,父母不会为了没有给孩子提供良好的出生环境而如方母一样内疚自责,做大哥的更不会像方远这样为了弟妹的学业试图放弃自己的远大前程。
尤晓莺内心有些感叹羡慕,也不是说自己的几个哥哥怎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