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皓南离开南部监,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茫然飞奔,直待跑得筋疲力尽了才一跤坐倒,那一刻在绝谷中从未流过的眼泪如洪水般奔涌而出,他感到一种滔天而来的恐惧与茫然。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对他说出那一字一句血泪交融的嘱托:“皓南……记住……你是北汉皇位的继承人……要复国!要拿回失去的……一切!”
七年过去了,父母惨死于宋军刀下,他也身陷绝谷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有谁会记得这个没落的北汉王朝,还有谁会记得他这个流亡的末路皇孙,还有谁会帮他完成他的复国大业?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兑现自己对爹许下的诺言!
“你长得很像星珏太子!”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杨延朗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黑暗中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影,闪亮的星眸。
刘皓南全身剧震,猛的扭头看他,半晌才道:“你……你知道星珏太子?”此刻他心中的震惊无法形容,他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露了底细,只好出言试探。
杨延朗缓缓摊开手掌,送到刘皓南面前,一枚玉佩在他掌中流动着晶莹润泽的光彩。
刘皓南跳起来一把抢过玉佩,怒道:“这是我的玉佩!怎会在你那里?”
杨延朗低声道:“这是方才你同我扭打时无意掉落的……我在星珏太子身上见过这枚玉佩,这是北汉嫡室皇族的信物,是不是?”
刘皓南听他说出自己玉佩的来历,更加吃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延朗轻轻叹了口气,答道:“我是北汉旧臣刘继业之子,曾与星珏太子结为兄弟……小皇子,你若信得过我,就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去了。
东方微微泛白,天就快亮了,两人一前一后往牧监驻地走去。
杨延朗道:“家父本名杨业,曾蒙先皇睿宗刘钧器重,委以军权重任,并赐名刘继业,与你祖父英武帝刘继元兄弟相称。我与星珏太子年岁相若,也在十二年前结拜为兄弟。”北汉睿宗刘钧是北汉第二代君主,也就是刘皓南的曾祖父。
刘皓南听他直呼北汉历代皇帝的姓名,便知他不再承认自己是北汉之臣,又想到他如今已是宋朝将领,不免心中有气,冷哼了一声。
杨延朗似是早知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当作没听见,续道:“小皇子也许并不知道,当时皇室内部并不和睦,太子军与英武帝的侍卫亲军矛盾重重。家父身为侍卫亲军将领,自然不敢与太子交往,以免遭到英武帝猜忌。那时我身子多病,又不喜将兵作战,只在管涔牧挂个闲职,终日牧马山林,逍遥快活。管涔牧地处北汉和辽国的边界,当时由两国划地分管,北汉亡后便被辽国趁势侵夺,合为一部……”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遥望着天边的草原,似是回忆起了昔年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快意潇洒,眼中闪动着沉醉和伤感交织之色。
刘皓南哪有心思听他说什么管涔牧,忍不住问道:“我爹和皇祖父究竟有什么矛盾?”
杨延朗叹道:“延朗不敢妄加评议,日后小皇子自然明白。家父虽与星珏太子疏远,但因管涔牧是太子属地,我与太子性情相投,故此过从甚密。太子他少年英雄,不甘于称臣辽主,苟安河东,只恨国力衰弱,无力作为。他常对我言道,天下雄主只有宋帝赵匡胤和你曾祖睿宗刘钧,可惜睿宗英年早逝,天下早晚必归赵宋……他虽如此说,却绝不肯向宋帝投降称臣,所以……”
刘皓南截口道:“所以我爹以死殉国,你这结义兄弟却举家投降了宋室,是不是?”想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他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悲愤,上前一步恨恨逼视杨延朗,双拳捏得格格作响。
面对刘皓南的厉声责问,杨延朗脸上一红,转过头去低声道:“小皇子,此事内情复杂,一时难以说清……待小皇子到了宋都开封见了英武帝,自然明白所有真相……”
刘皓南大惊,随即怒道:“胡说!我祖父怎会在宋都开封?骗三岁孩子么?”
杨延朗见刘皓南并不知道英武帝的下落,比刘皓南更为吃惊,道:“难道星珏太子没对你说过英武帝的事?”
刘皓南一怔,当年北汉都城被攻陷,他跟着父亲终日为躲避宋兵追杀而四处逃亡,父亲似乎从未对他提起过祖父的事。祖父若是真的在开封城,父亲一定会在临终前命他前去投奔的,除非真的如杨延朗所言,祖父和父亲之间有了不和,才互不通气……
可是杨延朗说的都是真的么?绝谷下血的教训已让刘皓南学会不要轻易信人,但若杨延朗是在蓄意瞒骗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刘皓南突然想起爹在临终前说过北汉皇宫宝藏之事,但只知这批宝藏已交由爹最亲信的将领卢善衡保管,并不知其具体所在。杨延朗说不定是要骗取他的信任抢夺宝藏,否则他又怎会对自己这个前朝的流亡皇子如此低声下气?
想到这里,他顿觉心头雪亮,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杨延朗闻言一呆,愕然道:“图谋?”想了想顿时恍然,无奈叹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杨家如今虽是为宋帝效命,却没做过有负英武帝及历代先皇之事!英武帝如今确在开封安居,如有半句虚言,教我身陷地狱,永不超生!”
刘皓南听他说得坚决,心中大是犹疑,暗忖:“这人倒不像是说谎,我到底该不该信他?祖父他真的在开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