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颇好,只是云里存着雪,显得格外低沉。
赵长宜随着宋安来到紫宸殿后方的一个小花园,在园中最高处有一座小亭。赵长宜拾阶而上,目光所到处,先是一双双尖翘头方履,而后是海水纹下裳。
赵长宜没有再往上看,而是低着头,行礼道:“陛下圣安。”
秦桓负手站在小亭边缘,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他知道,身后的女子也有着一双如明月一般皎洁而清冷的眼眸。
今日同周硕畅谈一番,不免想起初见时的情形。方才出来散步,又隐约听到歌声。虽然未曾听得真切,但那歌声婉转,应该是赵长宜所为吧。
“想不到你还会有心情唱歌。”
赵长宜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方才不是奴婢。”
“不是?”稍稍有些错愕,但秦桓立刻就说道:“那也没什么,现在你为朕再唱一曲吧。”
“陛下是在命令奴婢吗?”
秦桓转过身看着赵长宜,但后者一直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有月光撒在她那如绸缎一般的头发上,让人想要轻轻抚摸。
“不错,朕就是在命令你。”秦桓走过去,他的脚尖几乎抵住了赵长宜的脚尖。每次看见赵长宜,明明是想要对她温柔些的,但偏偏她总是这么不识抬举,总是让自己生气,总是让自己忍不住想要折磨她……
“之前刀是在你手里,可是现在,拿刀的人是朕。赵长宜,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朕?”
“没有。”赵长宜抬起头,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些微笑容,“现在问我是否后悔,陛下不觉得还太早了吗?至少,也该等到陛下为长宜揭开谜底的时候,才知道长宜是不是该后悔。”
“你对朕似乎很有信心。”
赵长宜微微一愣,立刻别开眼睛,沉下脸来说道:“不。”
身畔传来秦桓低沉的笑声。
赵长宜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秦桓退开了两步,笑着说道:“再为朕唱一曲吧。等时机到了,朕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还需要等多久呢?
赵长宜没有问,她转头看向月光照耀下的九重宫阙,此刻她再也不用想着取悦秦桓,只是依照心境唱了起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音质清越,如瀑布泄于深潭。歌声哀婉,如孤雁失于群鸟。
冷月高亭,忽闻此音,秦桓也不由得失神片刻。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赵长宜,这是你想对朕说的吗?你就这样不满吗?”
“奴婢不敢。”
秦桓笑道:“这天下还有是什么你不敢的?”连刺杀朕你都做得。
赵长宜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假,微微笑了笑。她不笑时总是有一种孤清之态,纵使万般折磨加身,也夺不去她的傲骨。可她一旦笑起来,又不免让人觉得可怜可爱。那种十五岁少女的风情,从她嘴角的弧度蔓延出来。让秦桓的心不由得快速跳动起来。
亭子里静了静,正当赵长宜想要告退的时候,秦桓又问道:“当初在皇姐那里,你为什么会想到唱那首歌?”
赵长宜道:“陛下不是问过了吗?”
秦桓看着赵长宜的眼睛,说道:“上次你的回答太含糊了。除了《黍离》还有很多可以选,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首?”
赵长宜,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赵长宜,你知朕吗?
赵长宜偏头想了想,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选中这首歌呢?
那时候云光堂上众人欢宴,唯有他郁郁饮酒。他是大燕的皇帝,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忧呢?在座的人都不能一解他的忧愁么?
“当时的情形,众人俱欢,唯有陛下郁郁。忽然就想到了这首,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是大燕的皇帝陛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忧?”
“能让朕烦忧的事太多了……”秦桓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脑海中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赵长宜望向秦桓,似乎在询问他烦忧的究竟是什么。她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秦桓只是笑了笑,说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那你呢?”
“……朕也要回去了。”秦桓示意一直侯在亭外的宋安进来,“送她回去。另外,把上次那件狐裘赏给她。”说完便当先出亭而去。
赵长宜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冷月之下秦桓的身影渐渐远去。
为何有那么多人簇拥着,他的背影看上去,却还是那么孤独?
赵长宜回到西厢后,将那赏赐的狐裘仔细地收了起来,并没有穿戴。但是第二天,别人好像都知道她受到了赏赐。
在去打水的路上,赵长宜听见宫女们问她:“赵姑娘,昨夜陛下赏了你什么?”那些宫女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赵长宜觉察出,她们并不是真的在像自己打听。她们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赵长宜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身后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