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可以接受海贸,可以接受变向商税,可以接受殖民海外,可却放不下儒家仁心。牺牲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性命,仅仅为了给大明多一个粮食和桑麻基地,袁可立的三观容忍不了,便拒绝与南居益说话。
在定边军的押送下,五艘福船从外海向交趾近海驶去,一路上瞧见了七八艘游弋的巨舰。当会安港的身姿露出海面,袁可立不由深吸口气,终于感受到南居益的描述,定边军的力量是何种恐怖。
字面和语言总是苍白,唯有身临其境亲眼所见,才能完全感受一切。一支浩荡舰队在左,一支强大舰队在右,百艘福船密布在海面上,最外面便是四艘高高耸立的旗舰。
袁可立终于开口了,对一旁苦笑的南居益冷声说道:“三支舰队便是如此规模,定边军水师称霸的不仅是南洋,便是大明千里海线也能视之无物,但愿沈东海一心在外,千万别起了王朝更替的野心。”
南居益苦笑道:“若任由定边军独自发展,难保沈东海没有生出野心的一天,所以吾等才要积极参与进来。有了南方的万千海商,有了中原的百万黎庶,有了朝野介入其中,才能确保定边军,始终是我大明的力量。”
袁可立点点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和南居益并肩而立,默默注视着座船缓缓入港。当两人步入会安港,便瞧见了活生生的土匪蒋海山,更听到了不远处隆隆的枪炮声。
蒋海山毫无身为低贱武官的自觉性,随意朝二位大人拱拱手,便嘻嘻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一路辛苦,先去洗漱休息如何?”
南居益笑道:“你不是在奉化吗,怎么到了会安港?”
蒋海山呲着白牙笑道:“吴天武那杂碎一战覆没二十万交趾军,咱瞧不上他一个劲儿臭显摆,正好大人军令传唤,便指挥水师南下与大人会合。”
袁可立倒吸一口凉气,朝蒋海山急急问道:“二十万大军。郑氏完了吗?”
蒋海山摇摇头,朝袁可立坏笑道:“铁毅砍了郑梉脑袋,吴天武一战杀了两万蛮夷,可升龙府还有个黎皇帝和郑家子弟。广平府尚有五万余郑家余孽,且还得打着呢。”
南居益连忙问道:“升龙府打得下来吗?”
蒋海山得意道:“有李晟那王八羔子,升龙府再雄伟,能挡得住十几万流民的死攻不成?我估计再有个三五天,莫氏必可得手。就会领着百八十万人南下攻击阮氏。”
袁可立目瞪口呆,然后吃力问道:“百八十万?岂不是一多半儿北地百姓?”
蒋海山见袁可立吃惊,立即得意道:“除了升龙府二十万蛮夷,好几十万都在红河平原生活,李晟烧杀抢劫一空,至少能驱使二三十万人。等他们破了升龙府,四十多万人南下,再会合了吴天武在奉化的三十万人,可不就是百八十万吗?”
南居益惊呼道:“这岂不逼着郑阮两家联手?”
蒋海山哈哈一笑,指着炮声隆隆的方向撇嘴道:“早就联手了。阮郑的联军南下会安港,攻一回死一回,退一批来一批,这都第四遭了,算是让我定边军过足了瘾。”
袁可立冷声道:“领我们去见沈东海。”
蒋海山摸摸脑袋笑道:“我劝大人别去,那里尸山血海,又腥又臭,只怕大人见了要吐。”
袁可立也不废话,昂然而走,南居益苦笑着冲蒋海山摆摆手。两人陪着袁可立穿过不大的会安港,越过一排排工事掩体,直接向最大的炮台走去。
越接近炮台,越觉得火炮猛烈轰然。尸臭之气弥漫四野,让人闻之与呕。当迈着台阶走上炮台,视野瞬间开阔,便见炮台忙碌有序、井井有条,二百多士卒正装弹操炮,向对面射出一颗颗死亡。
白衣小憩的沈重。躺在粗造的椅子上,两条腿翘在粗木上,耳朵里塞着棉球,似乎正睡得十分惬意。袁可立和南居益也不理他,直接走到炮台一角,便不由咂舌而视。
周围十几座炮台白烟滚滚,下面一辆辆炮车不时鸣响,数千定边军士卒或是阵列,或是藏身掩体,手中的火枪不时pēn_shè,肩膀的发射筒不时爆发,四周的火箭车火蛇飞窜,在统一的调度下,将高低远近、连绵凶狠的火力遍布敌军。
壕沟外,一群群敌军跑动、靠近、倒地、飞舞、碎裂,地上一处处血肉尸骸。大象东歪西倒哀嚎冒血,盾车残破散落四周,壕沟附近堆砌成尸山,壕沟远处尸体连绵。近程范围内,火箭齐飞,弹丸唿哨,铁砂爆开,粉碎着一支支靠近的队伍。
再往远处,人潮如海,一波次一波次涌来,在火箭弹和火炮的轰击下,变成千股细流,然后不停在尸山和盾车旁躲避,利用定边军的火力间隙和死角不断逼近靠近,直至停滞伤亡退去。不大的防线之外,黑潮涌动溅起血浪,怒流翻滚化为血水,细流赤红无力干涸,除了恶臭的死亡,便是耀眼的红色。
蒋海山唤醒了沈重,沈重打着哈欠瞧了瞧,便懒洋洋起身走了过来。
还未等沈重寒暄,袁可立指着远近的尸海怒道:“你这是屠杀!”
沈重鄙夷道:“这也算屠杀,若不是我心疼他们的兵力,一直以仁义之心限制,他们会死这么点人?”
袁可立见沈重无耻,立即勃然大怒,扯着蒋海山问道:“你给老夫说实话,这不是屠杀是什么?”
蒋海山无奈地叹口气,第一次认真地对袁可立说道:“大人,真不是屠杀,屠杀不是这样的。”
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