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医院, 我想要是万一骆林有点什么,我真的会跟他拼命。”
“……你这话说的,是认真的?”
一阵沉默。
“……他凭什么呢。”
张育坤和何式微对坐着,何式微神情疲惫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方空地, 张育坤看着他。
作为何式微的姨夫,张育坤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间, 是要比他亲爹还长的。
小时候的何式微一直笑呵呵的,一派阳光的性子, 不哭不闹。每回总是一声不响地跑前跑后,帮着拎包买菜打下手。奕杉小时候则多是哭着喊着要买这个买那个, 再长大些则学得精乖, 仗着眼睛大嘴巴甜,时不时狗腿地凑到他跟前,小肉脸蹭蹭自己的下巴,然后说, 爸,你看他们都有那个,我也要嘛。
这样的做派,在何式微身上,他是一次都没有见到。
……太过懂事的孩子,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何式微一直喜欢往他们家凑, 不外乎是因为他自己家乌烟瘴气——何式微的那对父母自着结婚起就因着某些历史遗留问题吵得天翻地覆,然而蒋慧和何展砚一个是他妻姐一个是他的老战友,张育坤冲着谁拉架都显得尴尬, 几次旁敲侧击都没有效果。末了他只能默默在自己家里添一双筷子,放学后让孩子到自己家来。
小何式微一直那么懂事,让张育坤看起来像个外人。然而谁说不是呢?自己总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爹。有时何展砚破例来他家接孩子,何式微的眼睛总是倏地就亮了——总算看起来像个孩子。
……可惜世事弄人,那一对夫妇若是能一直勉勉强强凑合着过了,或是一咬牙离婚了,何式微的后来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何式微要升初中时,有段时间来他家来得少。张育坤还以为是狗也嫌的张奕杉把人家弄烦了,但是何式微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我妈今天在家给我做了菜呢,我爸说让我别在外面吃。我帮小姨把腿跑了,这就回去了。”
张育坤还以为这是那一对夫妇终于过了十年的磨合期,后来看看,简直就是个残忍的笑话。
……蒋慧死了。在一个最不巧,最恶劣的时间节点因为急病去世了。
蒋慧的葬礼上,何展砚一声不吭,脸色铁青而眼睛血红。旁人当他是伤心至极,只有知道内情的张育坤知道,那都是恨。
他对何展砚说:“你不要在她家人面前闹。”这句话的警告意味,只有深知他性子的人才能理解。
何展砚的牙咬得死紧,嘴巴紧抿着——恨到极点,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有什么事,你事后和她父母去谈。何况式微还小,你看在自己儿子的份儿上,就忍这么一次。”
何展砚良久说道:“……那种人的儿子,不要也罢。”
……
“你说,真会有恨自己儿子的父亲吗。”长大成人的何式微正坐在他面前,喃喃地问。
张育坤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七八岁的孩子一边无意识地哀求一边拽着他父亲的裤腿说爸我错了——对方的步子太大,孩子的脚下一绊一绊地摔了好几跤。他想起半夜里十多岁的何式微满身是伤地站在他门前,努力扯起嘴角说姨夫打扰了。他想起就之前受了伤的何式微到她家吃饭,脸上贴着一掌多长的胶布,还会跑到他妻子跟前,跟她开玩笑说,小姨你要不亲一亲,亲一亲就好了。
眼底都是黑的,何式微还是在笑。
“……怎么会有那种父母呢。你爸就是太固执。”出口的声音比张育坤预想得要哑一点,也听起来太像是给和展砚开解。
何式微许久都不说话。
然后他说:
“……不是我爸了。”
……
“……都是一样的,他和蒋慧,一样一样的。”何展砚冷笑一声,扔下手上的笔,拉开写字桌台下最大的一个抽屉。“琢磨着怎么对付我,怎么给我丢尽了人。比蒋慧这个贱人还会装,三十多年了,这叫什么,厚积薄发,要来一票大的?他也想得出来,去当什么同性恋。”他把抽屉中的酒坛子扔到红木的书桌上:“这别人怎么说我?造了孽了娶了个早死的贱人不说,还断子绝孙。他是够狠的。”
张育坤看着他:“少勋。话重了。”少勋是何展砚的字。
“要跟一个什么戏子在一起。脏不脏?恶心不恶心?我都不想碰他,怕有病你知道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这不是?他这是下了狠心,宁肯把自己赔进去都要恶心我啊。挺好的,这种地方我尊重他。倒是可惜了,没能把他那个什么小情人给打死。”何展砚说到这里竟然朗声笑了起来,拽出两个陶瓷酒杯放在面前。
“你不要在气头上喝酒。这样不解决问题。”张育坤看着何展砚倒酒的时候手有点抖,哆哆嗦嗦的,多少酒也洒出来些。
是气的,还是他们……都老了?
“呈安啊,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也不用想劝我了。没什么好劝的,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要解决。他先冲我来的,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该怎么办呢。翅膀硬了要骑到老子头上来了……”
“少勋,够了。”张育坤打断他,“你还想和他保持父子关系吗?“
何展砚又是郎然一笑:“要是他跪下来求我,再跟那个戏子断断干净去结婚的话,我大概可以考虑一下。养条狗养这么多年还有感情呢。”
张育坤叹了一口气:“行了别说了。那就这样吧。既然要断绝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