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沂中做错赔错,张宪也不愿与其过多计较。
毕竟在当今的朝廷里,刘行也是无计可施。既厌恶那些开口必先“子曰”、“圣人言”的老家伙们,又不得不用他们。
因为那些老家伙中有些人确实不顽固、不保守,也没有那么多腐儒的言行。
譬如杨时,他是“程门立雪”、二程的门生。可是自从他在河北跟着马扩一起投奔刘行以来,从来不去标榜什么圣人言、也极少引经据典地来跟刘行说话、谈事情。
就事论事,谁违法他马上弹劾、而且弹劾的时候甚至多次也爆出粗口、喷出脏话来。
以至于许多程门信徒们如今经常怀疑他真的是程门二圣的弟子吗?为何言行举止上经常会像是刘行的翻版、动不动就“粗鄙不堪”呢?
其实别人不明白,刘行却很喜欢杨时那个人。因为他不但没有其他那些读书人的腐儒气息,反而会懂得顺应时势去做变通。
所以在中学学堂题词的那一天,刘行还将“学以致用、活学活用”的实例人物,就引用了那位程门高徒、吏部天官。
虽然他经常会为那些贪腐、渎职的官吏暴骂喷出脏话来,甚至有几次与刘行当面爆粗对喷。可是刘行不但不生气、不但没有感觉颜面受损,反而更加喜欢和信任他。
不是刘行不在乎威严,也不是刘行真的不知道作为一个首辅、一个宰相如果总是被人当面对喷会引来威严受损。而是刘行甚至作为掌握一个国家吏政之人、没他那点暴脾气还真是不行的。
不能嫉恶如仇之人,无法带出一个作风坚挺、廉洁自律,奉公守法、事事求真的官僚队伍来。
庙堂上杨时是一个出自名门下,毫无斯文行的人。“有辱斯文”上有一个人是与他齐名的,那个人就是新任的刑部天官朱震。
虽然不爆粗口不骂人,朱震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上远胜许多人的家伙。虽然很少说话,可是朱震只要一开口,马上就会有人被刑部收押、接着轻则三堂会审、重则三法司会审。
只要是被他抓住不法证据的人,儒家教导的种种忍让、谦恭便在他的身上全无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比刘行对枉法之人更狠厉、更果决、更加不留情面的朱震。
朱震执法严格、捍卫新法。可是呢?他也不是一个读死书、死读书的人。
最典型的例子,当刘行行事****权、大举赦免江湖侠士的时候,朱震就没有像胡安国一样的站出来说任何反对的话。
他不是执法严明吗?那为何刘行这样一种事实上也是在践踏了法律尊严、搞新特权的举动做出来以后,他不去据理力争、不站出来反对呢?
朱震的一番话。道出了他的心境: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赦侠义士为给其恩德,侠义之人重恩德。为报恩,日后其也不会再做犯禁事。恩威并济为治侠者之首,故而首辅****权刘太傅使用得当,无以为抗……
聪明人做聪明事。朱震这是在说什么呢?说的是刘行是要恩威并济,让那些所谓侠义之士先受了****之恩,然后在恩威并济去让那些侠义之士以后不去犯禁。道理上其实也是刘行信从禹王治水的那套方法:疏为上策、禁为中、惩为下策。
学以致用,朱震是现学现用。所以刘行喜欢他、也对他越来越是信任有加。
杨沂中在无意间骂完腐儒,想到张所是儒生出身之后,他也想到了这两位其实他也很敬重、很喜欢的朝中文臣来。
所以张宪没开口,他马上又讪笑着道:“我骂错了,不该把所有文臣带上去骂。张兄弟你全当没听到我方才的粗言秽语,千万别将我方才的话传出去。我可不希望日后凯旋了,太傅一见到我先给我屁股上来两脚。骂我是‘好大喜功、居功自傲,持宠生娇、乱了朝堂’。”
“放心好了,我不是长舌妇。”张宪眼见他竟似孩童般,说话间竟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住了屁股,强忍着笑意道:“若天下读书人皆是‘学以致用’之人,你杨大将军也不会爆粗骂他们。可惜呀、可惜,不知未来怎样,现今懂得‘学以致用’之人真是奇货可居呀……”
“报……”
张宪话音才落,帅帐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
喊声中,一个通传令健步如飞跑入帅帐。垂首站在杨沂中面前后大声道:“禀告制台,营外来了三个人自称分别是黑水思慕部首领之子、北室韦苗裔的乌素古部族大祭司以及来自通古斯卡河的三个部族首领前来求见。”
听闻此报,张宪与杨沂中突然愕然一惊。
相互对望之中,杨沂中惊疑满面地道:“这些个塞北胡夷跑来做甚?”
张宪也是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道:“是呀!这些胡族人不是都臣服于吴乞买。难不成是看女真人要完蛋了,跑来临阵倒戈、请求归化的?”
张宪的话语中说出了最大的一种可能,杨沂中听到他的话以后,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回首对向那个通传令,杨沂中沉声冷冷地道:“不见!东胡遗部、肃慎苗裔要见不该来见我这个领军的总督,该去见那马知事。告诉他们。无论是何种事、我无权与番邦蛮夷谈任何事。有事让他们去蒙兀国找马扩,休要来扰我征程。”
“杨大将军此言差矣。”
杨沂中话音才落,帅帐外走进一人来,出言直说他此话说错了。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当面说杨沂中话说错了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胡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