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深思,桑青红的身份是幻戏师,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虚空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建筑物、人物、景物,来引诱目标入局,一旦被引诱者心动,接下来就会任由她摆布,变成她手里的玩偶。
若想摆脱成为玩偶的悲惨命运,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由她设定的套路中大跳出来。
我再三思,目前的状况下,切断电缆是最明显不过的解决之道,也是桑青红要我采取的行动,我若去切断电缆,就踏进了她的陷阱。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切断电缆,等她露出破绽。
“简娜小姐,冷静,别开枪!”我大喝一声。
“想救她,切断电缆,关掉电源,就万事皆休了……”桑青红狰狞怪笑起来。
这句话出口,我就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在替身局中,她也曾经直白地说出了心思,要我动手杀那日本人。
身不动,是克制幻戏师的唯一方法。
心不动,则幻戏师无可着力,最终无所作为。
“好啊,我本来想切断电缆,但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其实,关于‘神相水镜’,你知之甚少,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阴魂不散了。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等于是大家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很抱歉,你的幻戏对我毫无用处,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你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么我来告诉你,桑青红,你永远都存身于自己的灵魂记忆之中,别人不动手,你就永远被自己的记忆禁锢,无法挣脱。这就是天道,善泳者溺于水,善射者亡于箭,善谋者败于思,善驰者死于马……你们日本幻戏师的最终结局,就是被囚于幻戏之内,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被迫需要别人来帮你鉴定。现在,让我猜一下,只要我不动手,你就永远无法挣脱束缚,对不对?”
识破了桑青红的诡计之后,我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亮,再也没有浮云蔽日。
我缓步走向简娜,握住她的右腕,将那把“掌心雷”轻轻取下来。
简娜脸上的表情依然痛苦,紧咬着自己的唇,齿间已经渗出血来。
我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她。
她也伸开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不要怕,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影子,闭上眼睡一会儿,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简娜的脸贴着我的胸膛,听话地闭上眼睛,起初剧烈颤抖的肩头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我不再理睬椅子上坐着的桑青红,因为所有的她都是幻影,包括最远端角落里那一个。
屏幕上,那人仍然在无尽的长廊里前行。
我确信,桑青红就是在那一刻,坠入了那人的陷阱。
世上没有无尽长廊,但是将两面镜子或者多面镜子竖立于长廊中间,真廊与“影廊”相接,则构成了虚虚实实、虚实不定的一条无止境通道。
桑青红擅长于使用幻戏,而那人就是采取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最高明奇术,将一名幻戏师高手禁锢在幻戏之中。
当年所罗门王以铜瓶囚禁魔鬼的方法与那人相比,则过于愚笨而强硬,没有达到“随心所欲、予取予求”的超高明境界。
如此看来,屏幕上那人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而他也肯定是我夏氏一族的先辈。
再回首,椅子上的桑青红全都消失了,她的声音又出现在屏幕影像里:“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头?”
尾声:强中更有强中手
中国自古就有“强中更有强中手”之说,更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古训。
那么,在奇术的世界中,前者毫无疑问是使用的,后者呢?
奇术一道,是否也有最强者?或者说,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我想到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官大娘,在曲水亭街老邻居眼中,她是“走无常者”之中的高手,但却远远没有达到“最强、至强”的境界。恰恰相反,老邻居们以为,官大娘只能做“临急抱佛脚”之用,真正有时间、有钱、有追求的人,会绕过官大娘,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求神道、仙道的帮助。
济南有佛教名山千佛山,好多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仍然千里迢迢去参拜普陀山,重复着“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故事,舍近求远,挑远水来解近渴。
千佛山与官大娘,是一种相同的悲剧。
此刻,老邻居们都不知道官大娘的灵魂可以做九层分解,从中产生更复杂曲折、晦涩诡异的故事。当然,他们也无需知道,即便官大娘走了,他们也能重新找到一位替代者,去完成从前官大娘所做的那些事。
我为官大娘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悲哀。
在奇术的世界里,我如同一只刚刚上路的蚂蚁,志向远大,但却步履维艰,不知何时才能获得修行上的飞跃,把所有夏氏一族的希望全都担负起来。
这条路,远、险、难、乱。
我这一生,只要选择了上路,就等于是永远告别了安逸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是夏天石,夏氏一族最后的传人。
夏氏一族那担子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呢,要挑起它,舍我其谁?
(卷一完,2016年7月28日于济南: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新家装修完成,天高海阔,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