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端着茶盏一边饮着,说得随意,也未注意秋老夫人的面色。
青衣却一眼眼尖的看见了老夫人原本放在扶手上的左手,在将军提到少夫人闺名时,忽地握紧了扶手。因为用力,那手指甚至已有些发白。
顿时心惊,她赶紧收回目光,垂首不语。
秋池丝毫未觉,因着急回来,这几夜都是赶了半宿的夜路,随意歇息了会儿。一回来听方管家说了那事儿,在厅里说了两句,就赶紧朝明思院里赶,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此际捧着茶盏,吹凉了些,就“咕噜噜”喝了大半盏,望茶案上一搁,“续水!”
青衣忙提了小铜壶来续水。
秋池抬首,只见秋老夫人有些怔怔地看着他,遂一笑,“都说了儿子喝好茶是牛嚼牡丹,再好的茶,儿子也不过只当解渴。”
秋老夫人强笑,“你这孩子,回来这许久,连茶也不知道喝一口。”
秋池只是笑,笑了片刻,端了茶盏又喝了大半,起身道,“娘,我去同方管家交待一声,先寻个地头把那女人安置出去。置办了宅子,再挪过去。”
秋老夫人一把拉住他,“池儿你先坐下,娘有话同你说。”
秋池一愣,依言坐下。
“不管怎么说,这丹红肚子里也是你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也是咱们北将军府的头一个。”秋老夫人慈爱看着秋池,缓声道,“按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庶子庶女先出生的道理。故而从前云芳兰茹服侍了你,娘总是让她们喝了汤药的。你知道娘素来重规矩。若换做以前娘的心思,这孩子是断不能留的。可如今却是不同——”
秋池一怔,望着秋老夫人那慈蔼柔和的目光。突地有些心虚,忙端起茶盏掩饰不自在。
看着秋池的动作,秋老夫人心里忽然有些悲凉。这是她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也是她这自丈夫过世后,唯一在意的心肝。可如今,为了一个女子,非但不同她说一声就应了人家父母不纳偏房伺妾,甚至此刻还故意想隐瞒那女子难以生养之事!
从前,自己的儿子几曾忘记过孝道?何曾会将这样重要的事儿对她隐瞒!
心里生生发疼,可是却不能不忍下。如今她如何看不出那个女子在儿子眼中有多重要!
儿子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这二十年,除了她这个娘,他口中就从未出现过别的女人。而方才就只坐这么一小会儿。儿子就已经提了那女人两回。
而那面上的笑意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秋老夫人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拉扯得极疼!
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泡屎一把尿的养了二十年,养得这样好,这样能干——怎么一转眼,为了一个才过门几个月的女人就把自己抛在了后面?
深深地吸了口气。费了好大力气,秋老夫人再度恢复柔和轻缓的语气,先是叹了口气,嗔怪地看了秋池一眼,“你这孩子,如今什么事儿也不同娘说一声?儿媳的身子不好。你一个大男人的能有什么经验主意?同娘说了,娘能想法子便想法子,纵是不能想法子。也能替你们分担一二。你们俩都年轻,娘好歹也比你们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吧!”
秋池讪讪一笑,心里松了口气,望着秋老夫人的目光便又添了几分歉意和孺慕,“儿子也是怕娘担心。娘为儿子操劳了这么些年,身子也不好。这些事儿。儿子自己想着就无需让娘分心了。”顿了顿,“再说,王老御医也说明思的身子若是好生将养,多用些调养的方子,只要再不受寒湿,日后也未必会影响什么。”
说完后,他看着秋老夫人,心里微微担心。
王老御医说的比这个却是严重,他故意轻描淡写了些。
秋老夫人看着他淡淡一笑,“这以后的事儿就先不说了。可这眼下的事儿,娘却要说一句。咱们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你祖父临去之前只放不下两件事。其一便是这北府军,这其二便是咱们秋家的传承。你爹去的早,你也没个兄弟帮衬,咱们秋家如今只有你一个。”
秋池的面色黯淡了些下来,垂着眸子不言语。
秋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按理,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情形,便是平民百姓之家也是没有说不纳的道理。既然你已经应了岳父岳母,娘眼下也不多提什么。你既然说儿媳的身子无大恙,那娘心里也踏实了些。可不论怎么说,如今这情形,这个孩子定然是紧要的。放在外面养,这丹红看模样也是个没经验的,万一不小心出了事儿,那也是麻烦。趁娘如今在,就让她先安置在这府中。儿媳既然不愿养,那到时候孩子生了,娘就带回苍郡去。”
秋池微微蹙眉,露出些难色。
秋老夫人见状,心里淡淡一笑,面上更加和蔼,“娘也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娘也是媳妇过来的人,岂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媳,不顾及儿媳的脸面。你中意的人,娘又岂会不喜?若不是——”叹了口气,“若不是儿媳那身子,娘是断不能会留着这孩子打你媳妇的脸。可是,娘心里也担心,虽王老御医那样说了,娘还是有些放不下。你虚岁都二十二了,换做别的人家,孩子只怕都满地跑了——这个孩子虽出身不好,可毕竟是你的骨血,爱屋且会及乌,娘也是盼哪……”
说到最后,语声已经有些淡淡哽咽。
秋池心里一酸,“此事就依娘的安排,我同明思说说便是。明思也是极通情理之人,娘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