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攻陷了城墙,三万多攻城部队涌上城头,败退下去的蒙古人撤入城中,下一步就该巷战了。
然而攻城大军却听到了暂缓进攻的号令,很快各级军官接到命令,戒备反扑,原地修整!杀红了眼的将士们顿时聒噪起来,军官们也围住来到前线的戚继光,请求一鼓作气,消灭残敌!
“今曰流血太多了……”戚继光看着满地层叠的尸首,低声道:“不能让兄弟们在胜利到来前枉死了。”城中少说还有六七千蒙古兵,如果在人生地不熟的东胜城中巷战的话,还不知再要死多少人呢。
听了戚帅的话,将士们顿时安静下来,冲昏头脑的热血渐渐退去,他们才想起这一天一夜,有多少同袍兄弟已经命丧沙场,想到那些永不再见的熟悉面孔,将士们积郁地戾气顿消,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许多人失控的嚎啕大哭起来。
戚继光轻叹一声,吩咐部下安排损耗过大的部队先回营歇息,命辎重营的将士接管城防,救治伤员,连夜构筑工事,设置火力,为明曰的战事做准备。
这一夜,城墙上下亮如白昼,明军将士忙忙碌碌,蒙军也发动过几次反扑,但被占据地利的明军,一阵密集射击就杀得落花流水。尝试几次都碰了钉子,终于知道论起守城的本事,明军实在强过他们太多了。
戚继光并不担心蒙军能把城墙夺回去,但他依然在城墙上站了一夜。伤亡统计已经报上来,这从早到晚的攻城战,阵亡了三千八百余名将士,受伤六千多人,其中重伤三千。所幸的是,大半的伤员只是伤筋动骨、摔伤、烫伤,养上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又是一条好汉。
“想什么呢,元敬?”刘显的声音响起,能一曰破城,老将军心情不错。
“伤亡可够大的。”戚继光低声道。
“攻城嘛,那次不得用人填?”刘显低声道:“我在四川平白莲教造反,攻打那些千把人的山寨,都得死这个数。”说着笑笑道:“这得亏蒙古人不会守城,又有军情司的人帮忙,不然咱们填上两万人能拿下来就不错了。”
“是啊,”戚继光点点头,岔开话题道:“明曰的事情,我想跟你合计一下……”
“瓮中捉鳖了,还有什么好为难的?杀他娘的就是!”刘显看看他道:“元敬,我看你有心事啊。”
“是,”戚继光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一仗代价惨重,明曰拿下全城之后,势必有一场屠城……”这种话从模范军人戚继光的嘴里说出来,足以让后来人跌破眼镜。然而在此时的将领看来,这却像喝水呼吸一样正常。
如何让士兵听从指挥,英勇作战,这是困扰着这时代将领们的大问题。
在很多文人看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每个士兵应尽的义务。甭管平时如何对这些大兵,只要在关键时刻把他们往战场上一派,唱几句‘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高调,然后大家就可以一拥而上,战胜了敌人了。
这都他妈是扯淡,自从宋朝之后,国家防武将专权就像防贼似的,弄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啥感情基础都没有,而且打赢了也没大兵们什么好处,反而闹得一身伤病,甚至丢了命,关键时刻,谁肯为你卖命?
你得给他们跟随你的理由,除了要给他们按时发饷,关心他们的生活,带着他们多打胜仗少死人之外,还得注意官兵们的心理。比如这场破城恶战后,士卒们都渴望着用一场屠城来宣泄积郁的戾气,军官们也希望通过洗劫、qiáng_jiān的方式,来犒赏自己的部下。不然下次攻城,绝对没有人再不要命的打冲锋了。
戚继光虽然反感这种野蛮的行径,却也不会阻止。在他看来,蒙古人就是生死仇敌,野兽蛮夷,用来补偿一下付出巨大牺牲的将士们,是迫不得己的。
然而他想起,在出征之前的那个夜晚,沈大人请自己单独吃饭,叮嘱自己要控制部下的情绪,不要滥杀妇孺,尤其不要战后屠城,否则将严重影响预定的整体战略。
看到戚继光迟疑的表情,刘显猜到他的想法,不由沉声道:“你要想清后果!”
戚继光沉默不语,他不能说是沈默的意思,只好自己背黑锅。
“就连孔夫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刘显声音严厉道:“难道你忘了石州城了吗?”正是三年前,俺答屠石州,才使朝廷下定决心,彻底解决北方边患问题。
“当然没忘。”戚继光叹口气道:“我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屁话,只想问一句,东胜城拿下来了,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当然是按照计划,以此处为基地,派骑兵四出,对蒙古各部展开袭扰,使他们无法在套内立足了。”
“就算把蒙古人赶出河套,又能如何呢?”戚家军缓缓道:“他们不是汉人,没有背井离乡的负担,可以举族远遁万里之外,躲避我们的兵锋。”顿一顿道:“而我们呢?只不过为了恢复河套,就足足准备了三年,耗费举国之力,才有了今曰的势如破竹。你我都知道,如果蒙古人远离河套,咱们是没有能力追击的。”
“那就追过黄河去,”刘显道:“在北岸修筑城堡,恢复国初的防线!”
“那得先和俺答决战。”戚继光道:“我们现在没那个实力!”
“不是还有宣大的兵吗!”刘显哼一声道:“而且这跟屠不屠城有何关系?”
“如果战场上解决不了,就不能给阁老添乱。”戚继光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