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琴赶着擦黑时候溜出门,怀里塞着周婉玉的锦帕,心里咚咚直跳。又紧张又兴奋,虽然她只是个跑腿传话的。
她挨着宫墙边站着,双目炯炯,盯着偶尔路过的人。
站了许久,双腿微微发麻,她揣度今天许是碰不上,不如先回去改天再等。远远便看见一个人走来。
一颗心吊起来,盯着那个人影打量许久。心头跳得越发快。待得那人走近,她又急迫又要压低声音,嘶哑地问:“是孟昱孟公子么?”
孟昱蓦地收住脚步,朝墙角边暗影看了看,看出是个面生的宫女。表情不禁有点诧异。
周婉琴见他停住脚步,走上前偷偷看了两眼,确定是孟昱。这才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递给孟昱,颤抖着声音问:“我姐姐周婉玉,叫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她?”
孟昱不禁一震,下意识接过锦帕,又朝四周谨慎地望了一眼。
他稍微迟疑,看着眼前的小宫女紧张得微微发白的脸色,心下不忍,便说:“记得。”又问一句:“你是婉琴?”
周婉琴闻言,抬起头来,又点点头。夜色里,孟昱的脸虽冷淡,但眉目之中如有微光。
周婉琴不禁微微红了脸。垂下头,飞快地说:“我们都在书韵局当差。你如果有话对姐姐说,我可以转达。”
孟昱想了一下,又觉没什么好说,只是没想到周婉琴竟然如此牵念自己,倒叫他于心不忍。又想起其实他从前无意中也看过周婉琴的样子,长相甚是清秀。忆起往昔,不禁有些感叹,又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便道:“多谢你姐姐挂念。宫中不易,也请她保重。”
周婉琴又偷偷瞄孟昱一眼,才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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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天,书韵局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梁供奉突然发话说每日洒扫人手不够,要重新分配宫女和内侍的职责。
从前专门负责整理书册的六个宫女改去擦抹桌凳——宋扬灵就在六个之中,另安排六个内侍来伺候博士,管理书册。另外管待茶水的也要重新安排。
陶姑姑当即冷嗤一声,道:“梁供奉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便做如此安排,我倒是有心安排内侍做些书册活计,可是,他们识字么?”那表情,恨不能拿鼻孔对着梁供奉。她还当着梁供奉有什么厉害手段,不过鲁莽之人而已!
不料,梁供奉侧头对她一笑,便说:“不敢劳烦姑姑为此等小事挂心。我想姑姑不如多操心操心宫女俸禄之事?”
陶姑姑登时脸色煞白。
半天,才憋出一句:“按照梁供奉说的重新安排。”
众人大哗。
严博士的目光落在李博士身上,像烧着了一般。
宋扬灵心中叫苦不迭。管理书册是多好的差事?能和博士讨个近乎,闲下来还能得到额外指点,看些平常不易见到的典籍。
她一点也不想擦桌子抹板凳!
她不明白遇上梁供奉如此挑战权威,大肆安排人手的事情,陶姑姑怎么会不做反应?
除非……梁供奉捏住了陶姑姑的把柄!
可是,陶姑姑能有什么把柄值得做出这么大让步?这样一来,几乎就是承认梁供奉在书韵局凌驾于她之上的地位!
重新分配职责尚只是开始,将来所有人认清陶姑姑的话不再顶用时,那她岂不是被完全架空?!
再想起那日听见的陶姑姑与李博士的对话。李博士那样表忠心,又与陶姑姑沆瀣一气,怎会不晓得唇亡齿寒?岂会出卖陶姑姑?
严博士?宋扬灵知道严博士与陶姑姑向来并不亲近,但也绝不是背后捅刀之人。可那日,李博士分明就怀疑严博士。
宋扬灵懊恼地叹息一声。就算想明白了又怎样?于她调换职责之事毫无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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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之后,陶姑姑怒气冲冲地和梁供奉走进茶室。刚坐下,也不等陶姑姑开口,梁供奉便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陶姑姑,道:“姑姑,这么重要的东西岂可随便乱放?幸而是被我捡着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可不好收场。”
看见册子上熟悉的字,陶姑姑心惊肉跳,赶紧接过来——生怕梁供奉一转变主意,就不给她。
她翻开两页——果然是自己另外一个账本!
她接手书韵局以来,一直有两本账本。一本是局里所有宫女的薪俸记录以及其他开支。还有一本就是她克扣薪俸,与内侍勾结出宫放债收利钱的账本。
这个账本向来有她亲身保管,怎会落入梁信义手里?!
她没说话,望着梁信义,等他下一步的举动。
梁信义笑笑:“姑姑不要担心,你我二人同在书韵局,便是同僚一场。再则,黄白之物谁人不爱?我若是故意同姑姑为难,也就不拿出来,直接交给上头了。”
陶姑姑明知梁供奉在威胁她——要拿这账本来作交换条件,暗暗咬牙,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客气脸色,笑到:“供奉手下留情,恩同再造。不知如何报答?”
梁信义打量了陶姑姑两眼,突然笑到:“姑姑倒是爽快。我不求报答。只是我性子急,有时鲁莽,只望日后姑姑万事包容。”
陶姑姑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心道这梁信义就是要自己以后都听他的了!猫都没长全的黄口小儿,野心倒是不小!
她硬扯出一道笑容:“客气,客气。”
梁信义笑着告辞出来。遣一个小内侍将封好的两贯钱送给李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