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勒紧缰绳,轻轻一夹马腹,沿着原路折返。心中虽是惶急不堪,却不敢纵马疾奔,担心稍有响动,便惊起身后的数十万罗摩人。
行了二里开外之后,他才高高扬起马鞭,朝驻扎之地飞奔而去。
黄柏正在帐外小解,听见马蹄声响,遥遥望去,借着月光,看见依稀是孟将军模样。他抖了几下,扎好裤子。大步跑过去。待孟昱下马以后,他顺手牵过来,侧身时,望见孟昱脸色奇怪得紧。有些泛白,又带着煞气。
松开缰绳,下了马,孟昱才发觉这一路拽得太紧,手心满是勒痕。灼烧般疼。此刻也都顾不上了,他冲黄柏说:“叫元佐、顾文山、方青、李牧即刻来我营帐!”
“将军,还不到四更……”
“快去!”
孟昱说毕,大踏步朝营帐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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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军帐,右边地上铺了羊毛毡。只点一盏灯。烛火映着几个人焦灼的脸。
“罗摩营地离此不足五里,驻扎士兵不下十万。”
“他娘的,老子非宰了罗守那个小子。探的什么路!口口声声说小股敌军,一万来人!他眼睛叫屎糊了罢,一万人的营帐和十万人的营帐都看不清!”元佐憨直悍勇,只当是哨探时出了差错,几曾想过这背后还有阴谋。
孟昱心里却是认定了此乃李长景主使,也许还牵涉到朝堂其他势力。不由皱紧了眉头,低声喝到:“别扯这些没用的。先保住你的小命再说!”
“将军!撤退罢,这仗怎么打?”顾文山在四人中颇为谨慎。
“出征之前,李大将军的军令是牵制东面罗摩军。若是不战而退,便是违抗军令。回去以后一样难逃惩处。”李牧双手环于胸前,因思虑得多,神色格外纠结。
“打他娘的……”
“难道还真……”
元佐和方青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方青合上嘴让元佐先说。
“老子也不是没杀过罗摩人,没见的他们就有三头六臂。管他多少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方青听得连连摇头:“他们有十万人!我们才多少?一万多点!都够把我们剁成肉酱了。”
“嗤……”元佐尚未嗤完,方青便转过头去,问孟昱:“将军,求援罢?”
孟昱的神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有些话他不能说,一旦条命,只怕军心溃散一发不可收拾。情势如此,只怕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撤退是阵前脱逃,违抗军令,回去是死。血战到底无疑是拿命填陷,也是死。至于援兵,若李长景真的愿意发援兵,又怎会刻意以错误消息派他来此?
孟昱不觉握紧了拳头。众人见他一言不发,都觉无形中如有千钧压力。
半晌,李长景才开口:“方青,你即刻启程,向李大将军求援。不要等人通传,在马上高呼着闯进去。”如此一来,起码闹得众人皆知。若李长景真的不发援兵,肯定惹人非议。
方青星夜奔驰而去。孟昱又对剩下的人道:“草原广阔,无险可守。唯有奇袭,或许能有一线转机。你们即刻召集人马,夜袭罗摩营地。烧粮草,放马。不可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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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寅时,正是夜深露重。天黑得似乎将永不再醒来。烈风穿透盔甲,惊起寒意一片。
孟昱骑在马上。也许是肃杀之气太过,胯下马匹来回走动不止。他猛一拉缰绳,对着已经列队的士兵大声喊道:“今日若是战死,我与你们一同埋骨于此!”
一时群青激荡。孟昱一马当先。惨白的月光下,是如暗流般涌动的人影。
罗摩军队正在熟睡之中。其实这不但只是一支军队,而是罗摩主要部落扎尕的聚居之处。营中中央最高大的拿顶帐篷里住的正是乃以王。罗摩也无正式军队,多有男人,但凡成年,皆入行伍。可谓全民皆兵。
正是寒气逼人的时候,今日夜里却似比往常热了些。有人翻了个身,将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却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懵里懵懂地揉揉眼睛,漫不经心地一望,只见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密布,竟已是火烧连营一片。
接着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小儿啼哭,妇人哀嚎。脚步声杳杂。马匹受惊,四散奔逃。踩死踩伤不计其数。孟昱率人趁乱杀入敌军之中,大肆砍杀。半个时辰之后,按计划原路奔逃。
罗摩人被杀得措手不及,慌乱之下,死伤大片,但很快回过神来,在将领组织之下,立即反扑。
孟昱的军队且战且退。直到两处小山丘附近,事先埋伏的一万人马倾巢而出,挟奔雷之势。
从天色微明一直到日上中天。尸体已经满地。仍在奋战的人不免气喘吁吁。更有马匹口吐白沫,轰然而倒,压死压伤一片。
黄柏紧跟在孟昱身侧,眼见追兵越来越多。急得赶紧劝孟昱:“将军,撑不下去了,突围罢。”
孟昱的刀将将砍下一个人头。血光四溅。他亦知此番怕是无力回天。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死。他还想着凯旋回朝,封万户侯,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迎娶宋扬灵过门。一桩桩一件件,带着烟火气息的小事,构成了对人世最沉重繁密的眷念。
即便突围出去,又能如何?功败垂成,丧家之犬。叫他如何以盖世功勋换取称心婚事?
他一拉缰绳。胯下之马长嘶一声,双蹄腾空。他高喊一声:“大丈夫何惧一死!”话音刚落,脑中骤然跳出宋扬灵低眉巧笑的脸。心中一痛,如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