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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若愚迟疑片刻,说:“我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以前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个梦变得越来越真实,好像我亲身经历过似的。”
高硼玻璃茶壶里的水煮沸了,薰衣草、茉莉花和杭白菊在水中起伏舞蹈。洛雪初腾出敲击键盘的一只手,移开酒精灯,盖上盖子。她往两个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各倒了半杯茶水,才不疾不徐地发问:“你都梦到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梦里有个女人冲我微笑,她不说话,只是招手,像是道别。”简若愚下意识地攥攥拳头,神情紧张,“我不认识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和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没一点相似之处。”
洛雪初不易被察觉地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了数秒,再开口时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小鱼,你是否有亲人和好朋友遭遇不幸,比如受伤、重病或者……”
“去世,对吗?”简若愚感觉到周身发冷,拽过身边的薄毯裹紧自己,“我的妈妈,不在了。她走的时候,我刚刚走出中考的考场。”
洛雪初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对她而言,职业准则只是其中一个保持冷静的要素,而从业以来看过太多患者听过太多病例,她锻炼得能够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分析人和事,这才是面不改色的根本原因。初步推测,简若愚的心结,会不会和没在母亲临终前见上最后一面有关?
“小鱼,能和我谈谈你的母亲吗?”
“我妈妈是个好人。”
“哦,这是你对母亲的评价?其中有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情感和主观判断?”
“不,我说的全是事实。”简若愚忍着心中渐渐升腾的不快,尽量控制声音不让自己发怒,“我妈妈天性豁达,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不论对谁,她总是极富善意和耐心。哪怕对方言辞激烈,她也照样和颜悦色。谁都影响不到她内心的坚持,我最佩服的,就是这一点。”
洛雪初双手离开电脑键盘,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母亲从事哪一行吗?”
“特殊教育。我妈妈当了十二年的教师,桃李满天下。”简若愚的眼中顿时增添了神采,“她教给学生的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她教会学生自信——即使不能拥有普通人的健康身体,也要拥有一颗充满能量的心。”
“你和阿姨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洛雪初忽然感慨道,“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我想,我是妈妈的一切。但我很惭愧,无法回报她对我的爱——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她为了照顾我,产假还没休完就辞职了。迫不得已离开挚爱的讲台,对她来讲,是两难之后做的决定。从记事起,我和妈妈从没分开超过二十四小时,直到她出事的那天……”
“‘出事’?为什么选了这个词汇,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母亲因为意外而去世?”
“算是吧……”简若愚垂下眼帘,声音细不可闻。
洛雪初说:“我注意到,由始至终你没提及你父亲,一个字都没有。这说明,在你们三口之家的亲子关系中,你父亲被忽略不计,你延续着婴儿时期对母亲的绝对依赖,你的母亲也从未和你真正的分离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小鱼,如果你愿意,能否把那年发生的意外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洛姐,我……我胸闷,喘不过气……”
简若愚忽的从躺椅上坐直身体,脸色苍白,强制自己多次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但依然没有一丝好转。洛雪初迅速从抽屉里找出薄荷樟脑膏,手脚麻利地涂抹在简若愚的太阳穴和后脑勺的风池穴,而后冲到窗前,将窗户开到最大限度,并把空调的选项调至换气功能。
“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舒服一些?”
室内的冷气被窗口灌入的热风中和,简若愚觉得周身寒意消褪了许多,胸口的压迫感也有所减轻,她点点头,“谢谢,洛姐,我好点了。”
洛雪初将温度适宜的茶杯端到她面前,“试试花草茶,我不讲究科学依据,全凭口感。你想加蜂蜜还是冰糖,自己选。”
“原味的最好。”简若愚尝了一口,花香漫过味蕾的时候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先是茉莉花的清香,人一下子就精神了。杭白菊带点微苦,薰衣草香味醇厚,三种花巧妙地融为一体,洛姐,你真厉害!”
“茉莉花含有一种抗抑郁的成分,情绪焦虑的人可以每天饮用。杭白菊清肝明目,薰衣草养心安神,不瞒你说,小鱼,我是特意为你调配的这壶茶。高强度的工作给你造成不小的压力,你可以适当地分散精力到其他事情上,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简若愚想了想,说:“平时不觉得累,虽然没法休假,但很少通宵加班,朝九晚五的作息还算准时。”
“盲目乐观。”洛雪初摇头叹道,“心理影响生理,你感觉胸口憋闷并不是因为心脏不好,而是大脑向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
“刚才我的表现是不是太反常?要不,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一个治疗时已经超出,下次咱们再约时间。”说着,洛雪初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本次免费,下回你可得准备充分一点,现金刷卡都行,别到时候说我杀熟,咱亲姐俩明算账,友谊才能地久天长,是这个理吧?”
简若愚翻翻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吐吐舌头,“出门匆忙,除了手机和公交卡,兜里一毛钱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