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如果我母亲尚未死过那一回,我姥娘指定不会再让她重返婆家去了,宁愿将她搁家养到老。赔钱货就赔钱货呗。谁忍心把自家的孩子给送到疯狗窝里遭受那样的活罪呢。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这闺女指定是不能再继续呆在自家了,总不能留个这玩意儿祸祸自己吧。更何况,正愁胸间憋着一口恶气没法撒出去呢,这可倒好,自动送上门来的一次大好机会。
我姥娘始终坚信,自家闺女这次再回到婆家,一定会给他们招来厄运。就让他们受去吧,该他们得的,厄运越厉害越好,最好让他们一大窝子全部死光光。虽说我母亲醒来后,百般个不愿意再回婆家了。可我姥娘苦口婆心地劝她,最终将她说动,把人给送了过去。
说到这里,我姥娘的话算是讲完了。盯着我看了良久,却又是泪眼婆裟,说孩子,最可怜的就是你了,你一生下来,几乎每天都是在受罪啊。我内心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人显得有些呆滞,随口淡淡地说道,没事儿,习惯了。
“孩子,你娘这一趟回去,可没白回去啊,总算是真的给他们一大家子带来了厄运不断,令他们几近家破人亡,就剩下三个了,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爹,另一个是二炳子!嗬嗬!”我姥娘狞笑着说道,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
“哪又怎样,到头来,你还不是失去了您的女儿,姥娘,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您老人家真的开心吗?”我问道。
“开心,我当然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我这辈子活得,还数这件事儿最开心了!”话是这么说,还拍着手掌,可我姥娘的眼泪又涌出来了,不停地用胳膊往脸上拭擦,一双浑浊的老眼变得红溜溜的,干瘪枯瘦的身体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孱弱。
我没有再说话。走到案桌前,静静地瞧着搁上面摆着的照片。却不是遗像,而是我母亲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黑白的,有些模糊了。里面的她,是显得那样的青春活力,长得很漂亮,笑得很开朗,窈窕身段英姿飒。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又逐渐变得一片朦胧了,泪水又溢满了眼眶。实在忍不住,就扭过身,大声问道:“俺娘这么好看的女人,为啥就嫁给了俺爹那个土鳖呢?!”
姥娘愣了一下,随即用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说还不都是怨恁姥爷那个兔孙货。我问咋回事。
又接着哭了一会儿,擦去脸上的泪,再擤擤鼻子,往地上吐口浓痰,我姥娘又告诉了我。
原来在早些年的时候A艘豢槎庄稼地,在上面种上了苞米。等苞米长高了,开始结穗的时候,他不放心,怕苞米让人给偷了。就派我母亲去守着。我母亲当然不愿意去。那苞米秸秆长得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一个大姑娘家在荒郊野地里,守着一片苞米地,那能合适么。我姥娘也不同意。
可我姥爷认为这太平盛世的,连个日本鬼子都没,谁会跑地里干坏事啊,摸不了自己长得多好看啦,天天俩腿蹬得跟麻杆一样直溜,扭个大腚锤子,谁能看上你。我母亲让这么一说,臊得脸红溜溜的,低下头垂泪。
给我姥娘恼得将牙咬得咯噔咯噔作响,跳着脚骂,你懂个屁,大腚锤子才招人稀罕了,谁像你一样没眼光,找个媳妇长得跟野生猴子似的,没胸没腚,还驼背弯腰的,我回回照镜子都想一头撞死。
意见不合,俩人就扭到一块打了起来,扑扑腾腾的,一个赛一个地生猛。
最终结果是,我姥娘躺在地上,哼唧着起不来。我母亲则被我姥爷拽住辫子给牵到苞米地里去了。还给她在地头上搭了个窝棚。说以后天天搁这守着就行了,晚上别脱了,和着衣裳扎草堆里睡吧,每天给你送三顿饭,若敢回家的话,看我不把腿给你打断。
这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在村庄外老远的地方守着一片苞米地,能不给吓破胆儿么。但有啥法子啊,摊上个这当爹的,弄得有家不敢回。
月圆之夜,照得天地一片透彻,我母亲蹲在草窝里,抱着腿,正在嘤嘤哭泣着的时候,听到传来动静,还以为是我姥娘赶过来作伴了,便抬头看去,却见打远处过来了一个没脑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