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这个。”闻安臣忽然一拍脑袋,从袖袋中取出两小锭银子,递给赵氏:“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
赵氏跟被火烫到一般,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连连摆手道:“我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闻安臣皱眉道:“我听尹兄说,你家的地都已经典卖了,只剩下一座屋子罢了,若是没有这些银钱,却如何活下去?拿着吧,回乡之后,省着点,足够你三五年吃用了。”
他手摊开,赵氏看的分明,这两小锭银子,加起来只怕最少也有十两之多。于她而言,这是不折不扣的一笔巨款。
见她还在犹豫,闻安臣直接掰开她的手硬塞了进去,道:“拿着吧!”
她的手很凉,很软,也很滑,握着实在是很舒服,闻安臣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一般,在放银子的时候,手指头竟在她的手心儿轻轻勾了一下。赵氏如遭雷击,只觉得似乎浑身都酥麻了,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心下,竟然也有一丝窃喜——原来,我对他也不是毫无吸引力啊!他对我,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你快些回去吧,怕是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家吧?”
闻安臣摆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氏扑哧一笑,方才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方才发生的这一切,越发让她认定闻安臣是个好人,若是能进了他府中,断然不会被虐待欺凌。她也有了些小心思,在他身后叫道:“官人,奴住在城北五里外榆树湾,一定要来找我。”
她叫的是官人,而不是闻官人,其间玄妙,不问自知。
闻安臣听了,一声苦笑,脚底下一个拌蒜,走的更快了些。
当日,张静修带着怀庆离开,飘然东去。而早在案子破的当日,夏惟纯就回了巩昌府。这两位大神一走,黎澄立刻就觉得日子舒坦多了。
案子破获,该收押的收押,卷宗和公文也会传给巩昌府,接下来除非出了什么大的岔子变故,否则是没秦州这边什么事儿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并无他事。
闻安臣每日看看卷宗,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案子,一日也就过下来了,日子很是自在悠闲。
其实这才是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有的生活,毕竟只是一个等级比县略高一些,人口数量其实相当于一个大县富县的州而已,哪能每日都出人命呢?哪能动不动就有人命案子?那就不是太平治世,而是杀戮纷纷的乱世了。
此时正是万历四年,新帝登基已经数载,朝野局面稳定,外朝张居正,内廷冯保配合默契无间,四海升平,也没有大的灾患,更没有太厉害的外敌。大明朝达到了立国以来一个经济上的巅峰,民间经济繁荣,市民阶级兴起,市井文化缤纷多彩,蒸蒸向上,繁荣富庶,最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命案。
平淡的日子飞快流逝,转眼间,已是暮春,天气热了起来,街上人都改换了清凉的衣服,城外的花也繁盛,草也翠绿,庄稼也吐绿。若是能站在秦州的城墙上向外瞭望,便是瞧见一片遮天盖地的绿色迎面而来。极远处的山林,更是苍翠。
这段时日,甭管富贵人家还是寻常人家,去往城外的也多了,有的贵妇人大家小姐出去踏青,有好弓马,好玩耍的富家子弟出去打猎喝酒,也有州学里的书生秀才们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出去,寻一处雅静的清溪,饮酒赋诗,文雅fēng_liú。
这里离着西安府比较远,因此山林保存不错——秦汉隋唐时期为了营造宫室而大肆进行的砍伐没没有涉及到这里。
四月初四,是发饷银的日子。
不过仅限于闻安臣一人而已。
官员们的酬劳叫做俸禄,吏员们自然不能这么叫。
各州各县,下面吏员们发饷银的日子,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全看主官心情的。因为一个州或是一个县中,所有没品级的吏员和衙役等人,他们的饷银,都是由当地的主官来发给的,因为朝廷根本不会管这些人。在朝廷的名录上,既没有他们的名字,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发钱。这些人,相当于都是当地主官私人雇佣的。
整个秦州城,能拿到朝廷俸禄的,也不过只有知州、同知、儒学等寥寥几人而已。其它的人,包括三班班头,六房司吏,马科主事,粮科主事,河泊所所官等等,乃至下面的衙役、吏员、差役、门子、库子、仵作、狱卒,都是秦州知州来发给银钱。
按照秦州之前的规矩,他们的薪俸是一年发一次,别人的都已经发过了,所以这一次只是给闻安臣发。
按照太祖爷朱元璋的规定,官员们的俸禄不仅仅是钱,还有大明宝钞,但问题是,钱和大明宝钞加起来,都比前朝宋时要低得多。而且大明宝钞由于不断滥发,还在一直贬值中,到了这会儿万历朝,已经是跟废纸没什么区别了。
朝廷能这么对待官员,官员可不敢这么对待下面的吏员——发给咱们废纸?谁给你当差办事儿?
所以发下去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
按照规矩,一般衙役和吏员的年俸,都是六两银子。而闻安臣身为司吏级别,自然要高不少,翻了一倍,一年十二两。这个收入,和儒学里面的斋夫一个水平。按照此时的物价,大概能买二十四石粮食,足够一家四五口吃喝嚼用的了。
不过也仅仅是够嚼用而已,想干点儿什么别的,那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