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言,奢者富而不足,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府怨,拙者逸而全真。”吴太妃叹息一声,发鬓雪白,双眼却极是清明,“繁华迷眼,权势-惑-人。一旦迷入心中,便是想-拔-都-拔-不出来。”
“娘娘,您早知皇后娘娘会如此?”
“这世上有一种人,能同患难,不可共富贵。”
吴太妃轻轻摇头,道:“天命自有定数,我曾劝过皇后,人生不过数十载,苦尽甘来理当惜福。可惜我是人老语薄,没半点用处。”
如果皇后能听进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娘娘,陛下请您执掌内宫,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傻子。”吴太妃忽然笑了,“我还能活几年?本想着劝劝皇后,不要和天子这么拧着。如今看来,还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
女官没有接话,只是愈发忧心。
“这些年捧着经书,终是无法悟道。可见我是凡体俗胎,修不成真人。盼着早点去见先帝,又要遇上万氏,也是腻味。”
今上奉她如太后又如何?
归根结底,仍是个废后。别说同先帝合葬,连皇陵都难入。
“娘娘……”
“这本道经是晋王送来的。”吴太妃取出一本经书,装入木盒,递给女官,“你拿去司礼监,交给王岳,他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遵命。”
女官退下,吴太妃重新燃起檀香,开始诵读经书。字句流过脑海,印入心底,却再寻不回往日的宁静。
阴月时节,又将风起。
弘治十八年,农历四月辛丑
天际雷鸣,狂风骤起,京城忽降一场大雨。
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马驴嘶鸣,猫狗四窜,仿佛地动将临。
翰林院值房内,杨瓒被雷声惊到,手微颤,墨迹滴落,瞬息渗透纸页,刚抄录到一半的历文当即作废。
闪电划过长空,风声呼啸卷过,雨水倾盆。
值房外行走的书吏不及躲避,顷刻被打了个透心凉。
运气好的,正巧走到杨瓒顾晣臣的值房外,告罪一声,好歹能躲躲雨。
运气不好,立在张学士和刘学士的门外,只能缩到廊檐下,要么快跑几步,寻个好说话的侍读侍讲,借地暂避两刻。非是两位学士铁石心肠,实在是上下有别,哪怕主动将门敞开,书吏也不敢迈进半步。
雷声不停,闪电嘶吼,天像是被破开一个口子。
阴云密布,白昼犹如黑夜。
燃起烛火,火光映在墙上,牵出扭曲虚影。
杨瓒无心抄录,干脆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耳边传来两个书吏的说话声。
“论理,四月天不该有雷雨。”
“这雨来得实在奇怪。”
“这几年天灾人祸,老黄历早不顶用。”
“去岁金陵地动,河南生蝗,今年中都又遭了大水,当真是年气不顺。”
“是啊。”
书吏声音渐小,杨瓒重新磨墨,思量着是否同小冰河期有关。
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廊檐垂下千条流瀑,连成一片雨幕。
申时中,雨水停歇,书吏忙谢过杨瓒,匆匆离开值房。
杨瓒停下笔,收起抄录好的卷宗,微微皱眉。今日怕是录不完了,后日轮值弘文馆,明日恐要忙上一天。
看一眼滴漏,杨瓒走出值房,迎面遇上谢丕。
“杨贤弟。”
“谢兄。”
谢丕满脸笑容,热情得有些奇怪。
寒暄两句,见杨瓒面露疑惑,终是道明来意:“听贤弟向吏部递了条子,欲-回乡省亲,可能缓些时日?”
“为何?”
说话间,两人已行出翰林院,谢丕压低声音道:“家父看过杨贤弟论农商的文章,很是赞赏。日前带去文渊阁,李阁老亦有肯定之意。”
杨瓒仍是疑惑,这和他回乡省亲有何关联?
谢丕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份名剌。
“这是家父和李阁老的名帖,贤弟得空,可过府一叙。”
捧着阁老的名帖,就像怀抱两块金砖。
别人做梦都求不到,杨瓒接来就是两张,凑了个好事成双。
“多谢以中兄。”
这个时候,推辞就显得过于虚伪。大方接下,准备好自己的名帖,寻个合适的日子上门拜访,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法。
“杨贤弟客气。”
送出名帖,谢丕便完成任务,告辞之后,掉头折返。
此时,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已开始巡视城内各处,遇有积水屋塌,第一时间便要解决。
杨瓒一路行来,遇上了两个千户,五六个锦衣卫百户,其中却没有顾卿。
一丝莫名的失望自心中升起,果然是美人难见,好兆头难寻。
授官已有半月,杨编修仍住在福来楼。
官牙介绍的宅院,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离城太远。杨土报于杨瓒,后者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在客栈里住着。
有皇帝的赏赐,稍贵些也能买下。但考虑到朝中的御史言官,还是小心些为好。
回到客栈,未见杨土,倒遇上王忠李淳三人。
“杨贤弟。”
王忠已在城内置下宅院,程文和李淳也得到吏部批文,外放为县令,不日将要启程赴任。
“这一去即是天南海北,非任满难以相见。”
程文籍贯蓟州,外放之地为平凉府,任隆德县令,狭西布政使司辖下。
李淳祖籍宣府,外放太原府,任临县县令。
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