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的妈妈很依赖柳生,这种依赖强烈到了完全颠倒母子之间原本应有的平衡关系。
母亲应当养育孩子,母亲应当照顾孩子,母亲应当不顾一切地保护孩子,可这种理所当然的天性却并未发生在柳生妈妈的身上。
如果查阅柳生手机里的来电记录,你会发现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母亲的来电,而每通电话的间隔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以上。
柳生无意间提起过他妈妈身体不好,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确实是无法工作只能长期养在家里的状态。
有一次柳生去医院拿完药后回来参加部活训练。当他刚在更衣室换完衣服的时候,我已经和后辈打完了一场激烈的练习赛。
“啊,抱歉,仁王君,我马上就出去。”
误以为我是来更衣室催他上场的柳生这样对我说道。
我告诉柳生说不用着急,我只是来里面擦把汗休息一会儿罢了。换完衣服就急匆匆跑出去的柳生忘了把从医院拿来的药放进置物柜,我好心地替他收拾了一下制服,顺手也把盖在制服下面的药拿了起来。
咔嚓。
打开置物柜。
咔嚓。
关上门。
我把柳生的制服和他妈妈的药一起丢了进去,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背靠柜子坐在地上休息。
在那个贴有精神类药物标签和服用方法的白色纸袋里,装着的是只有处方签才能买到的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药片。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我确实看见了标签上的内容。
柳生妈妈得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我认为那其实不影响她在日常生活中打理起居照顾孩子,但她不仅没有尽到半点母亲应尽的义务,还反过来让上中学的儿子承担起照看这个家责任,让他照看年幼的妹妹,甚至是照看身为母亲的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可我现在走不开,我还在上课……”
二年级时每次一下课,柳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走廊上把手机打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妈妈,你冷静点……”
他会捂着嘴巴躲到角落小声地给他妈妈回电话,一边安慰她一边露出苦涩的神情。
“好好,我答应你,我一放学就去找他……我一定去……”
没错,柳生妈妈从不会看时间段,她不在意柳生是在上课还是在做什么,无时无刻,任何地方,柳生妈妈都会不停地给儿子打电话哭诉。
她在电话里尖声狂叫的声音偶尔连身在一旁的我都能清晰地听到。
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我却连拿毛巾去擦一下都觉得浪费。汗水是我还活着的证明,流血也好,流泪也好,都是提醒我并非已死的证据。
那么对柳生来说,到底什么才是能证明他活着的证据?
“仁王君,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一个人。”
很少拜托别人的柳生在让我帮他喂猫照看惠梨奈后,提出了一个更令我感到意外的请求。
“调查?那不是参谋最擅长的领域嘛。”
谁都知道柳莲二是个数据狂人,收集调查情报这种事找他准没错,可柳生似乎有其他考量。
“和擅不擅长没有太大关系,只是这件事没有办法拜托别人,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仁王君你。”
“哦?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呀……噗哩。”
我从不轻易去帮别人做什么事,即使要做也得先谈好交换条件,这点就算是柳生也不例外。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没有助人为乐的必要,一物换一物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但那次柳生异常严肃的表情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讯号——危险。
如果靠得太近就会捅破那层苦心维持的安全领域,这是我绝不希望发生的。然而就在柳生说出“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仁王君你”时,他或许已经率先踏出一步,主动撕开了安全领域的一角。
哼,还挺有意思。
我答应了柳生的请求,开始帮助他调查一位女性。我没有像一贯的那样问柳生索取什么报酬,在我看来,夹带着危险信号的事件本身就可以称之为一种乐趣,而我正需要这种乐趣来刺激长年麻木的感官。
“柳生,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善人……查出糟糕的东西我不会负责的,也别指望我替你守口如瓶一辈子。”
柳生看着我,用透着疲惫的口吻说道:“没关系,我相信你。”
但我不值得被相信。
柳生委托我调查的清一色都是跟他父亲有暧昧关系的女性。工作中的同事,常去的咖啡店店员,应酬时认识的俱乐部公关,各种不同的职业与年龄段,人数多到让我不禁想感叹他父亲左右逢源的能力之强。
做律师这个职业的人在日本被称为“老师”,同样有资格被称为老师的职业还有教师与医生,把这三个职业并列排在一起,不难看出它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有着多么伟大及正面的意义。
然而正是因为有着这幅神圣高大不可玷污的外皮,柳生才不能去请私家侦探来跟踪他的父亲,因为一旦在他人手里留下父亲出轨的证据,那毫无疑问极有可能会被用作敲诈勒索之物,毕竟律师的收入在一般人眼里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我对钱财没什么欲求,对跟踪他人隐私也不是那么有兴趣。我和柳生在做的并不只是单纯查证他父亲和那些女人的关系,事实上,我们其实是在想方设法地拯救他的母亲,拯救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