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着实是白担心一番,只因两块木料竟完整契合。虽然不难看出,那确实是两块不同材质,可玄青看不到。微风带着湿气擦过衣角,寒潭边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依稀有些暖意。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刚想跃进水中,却猛地被人扯向一旁。错愕抬眼,是一脸怒容的荼荼,她恨恨盯着我,似是恨不能将我万箭穿心:“你竟然骗师父,你怎么敢!”
我感叹从初见到此时不过几日,真不知她生出多少次想让我死的心思,也压低了声音,“可你师父他很高兴,不是吗?”
她愣了愣,缓缓松开我,兀自摇头道:“是啊,他很高兴。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哪怕半截人偶只是仿冒,他也很高兴。”
我看着她不说话。又是一个痴人,只是世间将情爱视为全部信仰的,没什么好下场。就像修炼绝世武功,稍有偏差就会走火入魔,所以修炼时要保持十万分的清醒。但感情,本身就是一件很难产生理智的事。
可叹,我不懂。
万幸,我不懂。
玄青将两截人偶拼在一处,像是什么绝世珍宝,慢慢摩挲。可无论如何用力,也只是两块木头而已,再变不成雕工稚嫩、却惟妙惟肖的小人儿。
恍然间想起方芜曾说过,她为他雕了人偶,只是为了让他记住她。可最终,他还是忘了。
沉默像水雾渐渐蔓延,许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又似是幻觉,“人偶既已断,我又何必强求?从前看透的道理,如今竟不懂了。”玄青笑了笑,偏过头来,“姑娘不是想要我的一段记忆?只是我所经历之事,向来是打打杀杀,没什么好看的。”
我看着他:“你说以前的记忆很清晰,近来的事却有些忘了。也许,只是你根本不想记住呢?”
他愣了愣,我将陶罐里的黄土倒在水中,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冷意自皮肤渗入骨髓,不愧是千年寒潭,比大燕的任何一个寒冬都要冷的厉害。我咬了咬牙,默念出咒语。寒气逐渐变得稀薄,近处水面浮光游动,现出模糊人影,片刻后,一点点清晰。
这是玄青初始的记忆,像熟宣上的水墨画卷,只是更加鲜明畅快。
一切都如之前所见,玄青在开遍蓝花楹的树下捡到方芜。没什么预想的阴谋诡计,他的想法甚至更加单纯,是他救了她,他甚至给她起了名字,她就该是他的。
失了忆的方芜,像只被关久的黄鹂鸟,自从遇见玄青,从没有什么烦心事。虽然后来,她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毫无兴趣。如今才知,只是心死而已。当然,她已忘记从前一切,理应不会被凡事所扰。
她最喜欢做的事,是偷偷躲在树后看他练剑。虽然他不只一次告诉这她很危险,可她仍然一意孤行,在被他发现后,也总是绞着手指低下头,小声说:“哥哥,我错了,不要生气。”
他就真的再也生不起气来。
玄青做杀手时,亦接触过不少皇亲贵胄,又或是平民百姓,她似乎不同于这二者任何一种,又似乎共兼两者。能联句成诗,会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半夜饿醒时会去敲他的房门,委屈地说:“我想喝荷叶粥。”
他买遍了城里大街小巷的粥,可无论哪一样,她都只喝两口,皱着眉说:“哥哥,粥不是这样的。”
他不屑地哼一声,“你喝过吗?”
她垂眼想了想,又抬头敲了敲额头,眉间隐有痛苦神色,“我不记得我喝过,可我觉得,它就该是那样的。”
直到一夜,他奉命去杀一位颇负盛名的御厨。他在院中截住他,看着他瑟瑟发抖跪在自己身前,剑尖已点在他喉间,只消用力就能割破喉管。御厨额前滴下豆大的冷汗,声音都发颤:“这位壮士若肯放过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
这是人讨饶时一贯说的话,冷月银辉下,他竟真的想了想,微微偏头,问的漫不经心,“荷叶粥,会做吗?”
虽然最终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多半是御厨太过紧张,多撒了把糖进去。可他还是依言放过他,回到院中,薄薄的窗纸映出半扇影子。他在窗下站了许久,抚额笑了笑。第一次任务失败,竟是为了一碗粥。
他并没有深究这一种所属关系,从小无父无母,在感情上一向淡薄,又看尽世态炎凉,从不相信人间会有真情。杀手理应抛弃七情六欲,无欲无求。毕竟连性命都可以舍弃,情又算什么。可一旦爱上,又很可怖。实在无法想象,把情看的比性命都重,究竟能深到何种程度。
之后岁月安稳,直到其他杀手让他看过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眼梢分明有笑意,唇却紧紧抿着,像是故意装作沉稳。这不该是她。既然在宫中的日子她很难快乐,这份快乐就由自己给她。
自从遇到她,他生出太多从前从没有过的情绪。紧张,无力,像是隔着万丈山涧,无论他如何跨越,也始终够不到悬崖的另一端。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芜又着实扎眼,没过多久,便有人再次带回寻人的告示。师父深夜找来,下了死令让方芜离开,否则会害了全村的人。他想,连他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做杀手还有什么意义。
自此他开始潜心练武,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将武功练得卓绝,单纯是为了能胜过天下所有人,那么他跟她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七月初七,那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猎物逃进密林,被他很快解决。只是有一